比起十年前，蒋毅还未担任瀚州总督时，现在的山贼已经算少了很多。可北方地区民风剽悍，又与蛮族草原毗邻，大大小小的山贼如同野草一样，年复一年，春风吹又生。仅就陈浩在任的这一年里，瀚州官府就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清缴行动。然而在他看来，这两次用兵无非就是劳民伤财，徒而无功。

山贼们往返于深山巨谷之间，居住在陈浩完全没法想象的地方。瀚州往来的客商很多，他们从漠北带回羊毛和玛瑙，再带去中原的丝绸和瓷器。运气好的商人往往一年只需跑上一趟，就能赚个盆满钵满，数年吃穿不愁。而这些人，就是山贼经常光顾的对象。

天空中零星地飞下一些乱石，对于他们这支庞大的队伍来说也无关痛痒。山贼们眼看丢石子无法奏效，就用绳索挂住重物，然后倒吊着从悬崖上滑下。他们衣着简陋，也没什么像样的武器，无非就是些生了锈的砍刀，和带刺的棍棒。此时若是那群山贼有一百张弓，他们这群人一个都跑不了。但这群山贼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弓都拿不出来。

这都是蒋毅的功劳。自从他上任之后，瀚州内私人的兵器买卖就被严令禁止，被抓住的不仅自己要杀头，一家老小都得跟着连坐。自此之后，山贼战斗力锐减，再也没了之前与官军正面冲撞的威风。也只有碰到落单的商队，还能狐假虎威一番。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这群山贼敢对他们几百人的队伍出手。

陈浩飞马来到苏浅身边，四处观望。太子殿下倒没有多么慌张，反倒十分兴奋的样子，对陈浩大叫道：“取我的弓和箭来！”

“太子大人您别闹了！您万金之躯，哪有亲自和山贼搏命的道理！”

虽然队伍里一半都是没有作战能力的马夫和侍从，但剩下跟随的士兵都是瀚州本地的精锐。他们训练有素地结成阵势，将随行的高官和辎重保护起来。山贼们沿着陡坡滑下，往往还没站稳就被乱刀砍死。也有不少身手敏捷的山贼，落地后抄起大刀，和官军乒乒乓乓斗在一处。

苏浅被人群护在中间，遗憾道：“好不容易有机会拿人来试试我的箭法，你们也太迂腐不化！”

喊杀声在山谷中回荡，周围乱作一团。陈浩紧紧跟在苏浅身边，拔出佩剑，心中上下忐忑。他在人群中仔细寻找，也没有见到昨天那个做侍从的“迅狐”同僚。苏浅背对着陈浩，似乎还想找自己的弓，对陈浩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此时如果一刀捅出，北魏的太子就要横死于乱军之中。当今圣上再没有第二个儿子，再加之其体弱多病，想生育已不可能。苏浅一死，北魏不仅与蛮族的和亲泡汤，还会失去唯一的太子。老皇帝一旦逝世，北方必然大乱。这是南唐难得一遇的大好时机。

——可这一切，都需要陈浩牺牲自己的命。而在万里之外，长江以南，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若他死在这里，则之前九年的苦熬，都付之一炬。

就在陈浩走神之时，苏浅大吼一声：“当心！”

两个身材粗壮的山贼挥舞着满是尖刺的铁锤，在士兵们组成的人墙中撕开一个缺口。那铁锤栓在铁链上，一看就足有几十斤重，那山贼挥舞得虎虎生风，旁边的士兵稍不留神被轻轻擦上一下，立刻就喷血而亡。两个山贼一路冲杀，居然离苏浅只有几步之遥。

危急关头，刚才还想刺杀的念头立刻被抛在脑后。陈浩叫道：“太子大人，快跑！”

“你们刚要是把弓给我，还能轮得到这帮狗贼耍威风！”苏浅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还不忘大声抱怨。只是山谷道路狭窄，又挤满了人，马匹本就行走不开，又受了惊，更加驱使不动。

其中一个山贼发出如雷般的吼声，抡起铁锤就朝苏浅砸来。铁链在空中展开足有两丈远，陈浩眼看着那铁锤就要触及苏浅的脑后。他虽手持佩剑，却武功低微，自保尚且不能，更何况救人。

一声脆响，铁链在空中突然断裂，铁锤失去冲势，重重地砸在苏浅的马的脚边。那匹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幸亏苏浅马术高超，才没被掀翻下地。

打断铁链的是一支短镖。以陈浩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暗器的轨迹，只是看到地上凭空插进一支短镖，其劲力之大，插入土地之后还在微微颤动。

另一支短镖随即便扎进了那山贼的喉咙。山贼双目瞪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仰面倒下。另一个山贼吓得握紧手中的铁锤，吼道：“哪个挫鸟放暗器杀了俺弟兄、给俺出来！”

陈浩和那个山贼一样，飞快地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他们身旁的山坡上，还有两个山贼正抓着绳子往下荡。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山坡上直直地向他们冲去，动作快得超乎陈浩的想象。若让他在平地上跑，恐怕也达不到这么快的速度。那黑影迅速地略过两个山贼身边，也没有见到他出手，那两个山贼就纷纷松手，摔落下地。两人都是喉咙处被精准地割了一刀，摔下来时已经断了气。

那黑影在山坡上绕了一圈，跃至拿铁锤的山贼身后，手中短刀一扬，山贼便惨叫一声，缓缓倒下。在山贼庞大的身躯的衬托下，这杀手的身形显得如此娇小。仔细一看，竟然就是一直跟在苏浅身边的那个短发女子。她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两把短刀，十分干练；短发束起，露出面容，虽不算多么美丽，但也称得上清秀。

女子收起短刀，完全无视了直直盯着她的陈浩，一路跑到苏浅身边，道：“大人，您没事吧！”

苏浅一边安抚自己的马匹，一边道：“算我运气。又被你救了一次。”

女子深深低头，“让大人受惊了。卑职罪该万死。”

苏浅摆手道：“免了，我这边不用你担心。可能的话，去帮帮其他人吧，早点击退这帮贼人，也算是给陈大人省些麻烦。”说完，他朝陈浩戏谑地笑笑。

陈浩勉强笑着应付，暗暗心惊。两旁的悬崖极其陡峭，与地面近乎垂直。那女子也不靠绳索，在那悬崖上行走如履平地，可见其轻功已经臻入化境。出手又那样迅速，杀人于无形。这样一个水平顶尖的刺客，刚才肯定一直就埋伏在太子身边。若自己真的贸然出手，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不只是这几个山贼了。

女子并不多话，转身跃入人群中，只见她所过之处，鲜血横飞，山贼们一个个都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被女子手中的短刀给夺了性命。

这样的水平，已经完全不逊于怀阳城中那个名为“鸦羽”的刺客组织。两年之前，陈浩尚还在北都里担任吏部左侍郎时，曾与当时“鸦羽”中号称第一好手的江尧见过一面。那个少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至今仍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江尧一身黑衣，腰间系着长剑的样子，满身锐气，武功深不可测。

就是不知这个女子若和江尧对上，会是谁胜谁负。

苏浅与他并肩坐在马上，道：“怎么样。这姑娘别看那么娇小，动起刀兵来，不逊于八尺男儿。”语气中不无炫耀的意味。

“太子大人手下人才济济，卑职深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