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蓉眼中含泪,竟以身护在江尧面前。
江尧急道:“纳兰!你干什么!”
“为了我,已经有多少人命没了。这样下去,我,我……”女子面色苍白,贝齿紧咬嘴唇,似是在做激烈的斗争。
江尧轻叹一声,伸手将纳兰蓉拉到身后。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他淡淡地道:“若是在这里放弃,跟随你南下的那些蛮族武士,不就都白死了吗?就算为了他们,也要破了这死局啊。”
四名刺客重新展开包围,孟岩居于中央,又向他们逼近。孟岩的表情仍旧那样淡漠,仿佛江尧的伤与自己毫无关系。
江尧左臂已然重伤。全身任何地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牵动左臂的伤口。疼痛撕扯着大脑,他摇摇欲坠,不得不用剑拄着才能站稳。此时别说对方人多势众,单是一个孟岩,他就对付不了。
两人的目光对接。孟岩的眼神中,竟略微有了些波动。江尧不知道那是怜悯抑或伤感。孟岩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兄弟……就在这里结束吧。”
刺客们已经冲到面前。纳兰蓉在叫喊。江尧勉强提起剑,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一个壮汉从高墙上翻过,飞扑而下,手中握一把巨斧,长度让人吃惊。那巨斧两面开刃,一看就分量不轻,可壮汉挥舞自如,好似手里只拿了把短剑。
斧刃从空中直劈而下。一名刺客不顾孟岩的大喊,不自量力地想要硬挡。手中短刀接触到巨斧时,就如蚍蜉撼树,被摧枯拉朽一般斩断,连带着那刺客的上半身,都被斧子毫无阻碍地劈开。
鲜血溅满了斧刃,也溅到那壮汉的脸上。月色之下,那张原本就很粗犷的脸更显狰狞。壮汉喘着粗气,立在刺客们面前,斧子略微垂下,粘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刺客们虽说还都摆着架势,却一个个都不住地向后退。
“阿木力!”纳兰蓉惊喜地喊道。
壮汉一身虎皮衣服,手腕胸口处系着铠甲,身高足有九尺以上,正是江尧已许久未见到的蛮族武士阿木力。
“大小姐!有没有受伤!”阿木力扶住纳兰蓉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见女子安然无恙,壮汉松了口气,看向江尧的眼神中已不复以前的敌意。
刺客们越退越远,但孟岩仍立在原地,冷冷地盯着阿木力,道:“你是何人?”
看着江尧身上的伤,傻子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阿木力甚至不去问为何“鸦羽”的人要与纳兰蓉为敌,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老子是你祖宗!”
孟岩更不多话,挺剑就上。阿木力将巨斧高举过头顶,奋力劈下。那力道简直大到非人,换做是谁都不可能硬接这一击。孟岩冲到面前时,敏捷地侧身闪过。巨斧劈入雪地里,居然直到插入地面方才停住。若刚才孟岩用剑来档,恐怕刺客早已被劈成两半。
阿木力一击不成,破绽已显。孟岩的长剑如灵蛇般刺出,直取阿木力头部,试图一击毙命。此时巨斧插在地上拔不出,阿木力按说已无兵器可用。但壮汉毫无惧色,竟然挥起左拳迎上剑刃!
江尧闭上眼睛,不忍看壮汉的手被斩断。可突然一阵令人牙齿打颤的碰撞声,孟岩的剑竟然被弹开。孟岩似乎不曾料到这种状况,全身的劲力都在剑上。这下门户大开,被阿木力右拳狠狠打在下颚处,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孟大人!”刺客们一阵惊呼。
阿木力狞笑着。江尧定睛再看,壮汉双手处都装着契合手型、精铁打造的铠甲,只要一握拳,便能当成近身使用的兵器。
江尧心中暗暗称赞。蛮族武士看似粗壮笨重,实际上也有他自己的一套。
孟岩喷出一口鲜血。刚才挨这一下,头恐怕还在嗡嗡作响。两名刺客搀扶着他,才能勉强站起来。阿木力狂吼一声,轮起巨斧又要冲上去,吓得那些刺客纷纷后退,却又担心孟岩,而不敢直接掉头就跑。进退两难的样子,十分滑稽。
纳兰蓉急道:“阿木力!别和他们打了,我们快跑!”
壮汉如公牛般重重喘息着,双目血红,一副不把对面杀光就不罢休的样子。江尧终于明白为什么北魏如此精锐的大批士兵,在正面作战中都难以匹敌蛮族的铁骑。如此惊人的威势和杀气,一般人恐怕根本就承受不住。战场上一旦漏了怯,抗敌之类的事情自然就无从谈起。
听见纳兰蓉叫喊,阿木力猛然转过身,拉起纳兰蓉就要跑。纳兰蓉急忙挣脱开,指着江尧道:“你不管他啦!我们一起逃!”
江尧左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走起路来踉踉跄跄,逃命的速度可能还不如一个六旬的老人。阿木力又啐了一口,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夹住江尧,将他直接拎起来,抗在肩上,另一只手拉住纳兰蓉就跑。
身后的刺客们一阵慌乱,孟岩似乎说了些什么,他们也没有再来追击。江尧被阿木力用手死死抱住,伤口挤压,疼得他冷汗直冒,却又不敢大呼小叫,害怕暴露逃跑的路线,只能咬牙忍住。
又过了一阵,他渐渐意识模糊,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一片混沌中,他隐隐约约地又做了那个梦。围攻而来的黑衣人纷纷显露面容,竟然都是他在“鸦羽”中共事过的弟兄。快要冲到纳兰蓉身边时,黑发剑士从天而降。孟岩如往日一样面无表情,挥剑向他斩来。他提剑想要抵挡,手臂却仿佛没了知觉,怎么也抬不起。
长剑洞穿了他的胸口。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楚。孟岩立在他面前,双手用力推剑柄,让长剑没入他的身体。他隐约看到孟岩眼中的泪水,却又立刻被那如深渊般的冷漠吞噬。
他缓缓睁眼。冬阳照在他的脸上,却只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空气污浊,只要一吸气,灰尘便仿佛顺着鼻子钻进胃里一样。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被子盖得很厚实。
他勉强坐起来,左手臂处又添了新伤,被纱布包着,动起来却没什么感觉,只是迟缓些。房间很小,一张床就占了绝大部分的空间。仔细一看,发现地上还有未被收走的杂物。看样子这里之前一直都是个杂货间,为了照顾他才特意搬了张床进来。
他这边刚一有动静,纳兰蓉就立刻推门进来。“江尧!你醒啦!”
江尧笑了笑。纳兰蓉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头发扎成一束,满面疲倦,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农家女子。“我昏过去多久了?”
“半日左右吧。”纳兰蓉喜道,“你的伤被处理过,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先坐下别动,我去给你砌杯茶!”
江尧头脑昏昏沉沉,一时还有些摸不清状况。纳兰蓉很快就端着杯热茶回来,身后还跟着阿木力和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阿木力同样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行头,只是似乎找不到和壮汉的身材相称的衣服,导致手臂上的肌肉似乎都要从布衣里鼓出来一眼,看着十分滑稽。
阿木力看样子对他已经没了那么大的敌意,只是托手站在一旁。纳兰蓉把茶递过来,江尧本就口干舌燥,端过茶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