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不知为何一直在乐呵呵地笑,坐在床的另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神色各异的三人。
纳兰蓉对江尧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反倒看的江尧有几分不自在。他挠挠头,道:“能不能解释一下情况?”
纳兰蓉道:“昨晚那群杀手并未追击。阿木力和我跑了一阵,不清楚方向,又害怕被追杀者发现,正打算找个屋子暂且躲避一下。这位好心的爷爷把我们招呼进屋子,不仅安置了你,还给我们提供了住处。”
纳兰蓉面向那老人,深深行了一礼。这是江尧第一次见纳兰蓉郑重地行礼,之前无论是见到白辰还是葛洪云,她都不过是略微点头便罢。这回纳兰蓉略微躬身,右手放于胸前,左臂向后扬,是蛮族极重的礼节。老人却似乎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还在呵呵傻笑,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
江尧下意识地和阿木力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大约是年龄太大的缘故,这个老人,恐怕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可纳兰蓉却完全不以为意。行完礼后,她接着道:“老爷爷还给我们找了适合的衣服穿,免得暴露身份。这里是他家后院弃置的房间,我们怕那群刺客再来追查,就暂且将你安置在这里。”
老人颤颤巍巍地又站起来,冲纳兰蓉和蔼地笑着,道:“你们接着说,接着说。我去给你们弄饭去。”
透过门外,江尧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前厅的门后,这才轻声道:“这个老人,可靠吗?他会不会——”
“江尧。”纳兰蓉面色微微一沉,“这老爷爷不是什么恶人,我能看得出来。”
阿木力不予置评,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江尧自觉羞愧,赶忙道:“对不起。这几天发生的事,让我实在有些……太过疑神疑鬼了。”
三人沉默了一阵。纳兰蓉似是觉得自己有些过激,轻轻坐到江尧旁边,道:“伤口还痛吗?”
“还好,没什么大碍。”江尧抬起左臂,略微用了用劲,只是有些不太灵活,“好在并未伤到右手。不然的话接下来……”他叹了口气,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
孟岩拔剑斩来的身姿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样决绝,不留任何的余地。
——他是真的动了杀意,没有丝毫的留手。多少年的父子情,兄弟情,在孟岩和葛洪云的眼中都视如无物。他们一个为了任务,一个为了野心,都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些在江尧看来无比珍贵的东西。现在想来甚至有些讽刺,比起自己,孟岩或许才更像葛洪云的义子,他继承了葛洪云身上所有的品质——冷血,偏执,为了目标不惜一切代价。
阿木力不耐烦道:“我和阿——大小姐在这完全就是个生人,你在怀阳也呆了好多年,赶紧想个法子啊。”
到了这种时刻,阿木力也不再避讳,居然差点就叫出了纳兰蓉真正的名字。对此江尧心知肚明,可看纳兰蓉却仍旧是一副想要隐瞒的样子。
江尧也不好意思戳穿,于是道:“你容我仔细想想。眼下的局面对我们非常不利,北都之内,‘鸦羽’的势力遍布各地。我到现在都无法确定,朝廷军队的哪些部分已经被葛洪云买通,哪些部分对此还不知情。这种情况下贸然行动,很容易就被抓获。若是这次被抓到,你我难逃一死倒还无所谓,但公主大人的心愿可也就打了水漂。”
阿木力啐了一口,轻蔑道:“你们这群汉人,整天勾心斗角,除了自相残杀之外屁都不会。居然在都城里都能闹出这样的事情,都说汉人没用,现在看来还真是……”
“阿木力,够了。”纳兰蓉轻声喝止,“我跟你说过,不许对江大人无理。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有用,只有想办法渡过难关才是。”
阿木力却越说越激动,“要我说,这群汉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想跟他们讲道理谈条件,那都是放屁。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一趟你就不应该来。要是你老实留在漠北,这时候我早就把你娶了,哪还有这么多——”
“阿木力!!”纳兰蓉急了眼,猛地站起来,瞪着壮汉。她满面通红,却不是因为女子被表白时的芳心触动,而是激怒和慌张,“这,这种话,你怎么可以当着江大人的面说!”
即便和亲计划被阻挠,就蛮族自己内部来说,阿木力若和纳兰蓉真的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那阿木力说出这种话就是大逆不道。若被他人听见,按照蛮族的律法,恐怕死得只会更惨。可阿木力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辞,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一来,纳兰蓉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江尧轻叹一声,也是时候和这个一直在“扮演”纳兰蓉的女子摊牌了。他缓缓开口道:“公主大人不要急。我明白的。”
纳兰蓉瞪着他,道:“你明白什么?”说出这话时,女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身体轻微地颤抖。
江尧眯起眼,微笑道:“纳兰小姐……不,这么叫不妥。毕竟,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对么?毕竟真正的蛮族公主纳兰蓉,现在恐怕还在漠北吧?”
女子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好像失去了站稳的力气,跌跌撞撞地靠到身后的墙上。阿木力低吼一声,一把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就要刺向江尧。
江尧不紧不慢,毫无躲避的意思。眼看匕首就要刺下,女子尖叫一声:“阿木力!停下!”
匕首硬生生停在空中,距离江尧也就不过一尺距离。阿木力急道:“这挫鸟都知道这件事了,怎么还能留他的狗命!”
房间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老人。“小姑娘,你们里面怎么,怎么回事啊?”
纳兰蓉定了定神,回应道:“没事!爷爷您放心!”
“哦!饭菜马上就好,你们准备准备啊!”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阿木力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杀人的样子。江尧不愿让三人的关系那样紧张,于是玩笑道:“公主大人,我对你也算掏心掏肺把什么都说了,咱们彼此之间也得有点诚意。坦白说,若不是因为你这件事,我现在恐怕还在家里睡懒觉,过我的安生日子呢。于情于理,你都得给我交个底才是。”
如此一来,便再也没了回旋的余地。女子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阿木力,你先出去吧。”
壮汉急得跳脚,“你发什么疯!这家伙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就必须让他再也开不了口,这是可汗大人临行之前的交代啊!”
“我知道。”纳兰蓉一字一句道,“这些年来我自知欠你不少,所以从不向你索求什么。可今天我求求你,先出去好么。让我们两个谈谈。”
“哎!”阿木力愤愤地一跺脚,转身摔门而出。
壮汉刚一走,纳兰蓉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江尧连忙扶住她,让她坐到床边。
尽管连日奔波,纳兰蓉的俏脸依旧明丽动人。如此佳人却满面忧伤,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免心生怜惜。“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那张画像。和其他的一些细节。”江尧挠挠头,有些尴尬,“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看到了那张画像。”
纳兰蓉微微皱眉,道:“你翻了我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