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剑横劈，面前的黑衣士兵如纸片般被斩得粉碎。

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将长剑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如绞肉机一般，将周身的敌人尽数斩杀。鲜血在空中四溅，惨叫与喊杀声震彻耳旁。他横斩，斜刺，每一击都毫无失手，不知道已有多少人死在他的脚边。天空中一片漆黑，乌云遮盖住了星空，只剩下点点街灯，照亮如水般粘稠的黑暗。

敌人似是无穷无尽，填满了整条街道。他们的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中，只透露出浓重的杀意。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只觉自己已被敌人的尸体淹没，快要喘不上气。他奋力推开面前的人，冲着远方叫喊，但呼声却消散在无边的黑夜中。

要去哪里。为什么而挥剑。

霎时间他头痛欲裂，手中动作猛然一滞，顿时有数把长剑从四方刺出，贯穿他的身体。

奇怪，并没有痛感。

他仰头望天。黑云渐渐散去，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来。

他看见了那个女子，站在街道的另一头。一身艳丽的红装，裙摆在空中飘舞，绝美的面容在月光下宛若天仙。她的目光停在了自他身上。那一瞬间的表情，似是哀怨，又好像释然般的解脱。

“江尧……”她轻声说道。

他伸出手去，拨开面前的人，想要触碰到女子的身影。可黑发的剑士从天而降，挥剑斩向他的右臂。

“不！！！！！”

江尧突然惊醒，随即又被右腿传来的刺痛整得咬牙切齿。他恍惚着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毫发无损。可刚才那一瞬间被斩断右臂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床上躺过的地方已被汗水浸透，可刚才做了什么噩梦，却怎么也回忆不起。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洒在身上，令他稍稍安下了心。屋子几乎称得上简陋，除了床和桌椅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床头挂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他每日都会细细打磨，却从不拿出使用，常用的是“鸦羽”给他的佩剑，此刻就被丢在角落里。葛洪云本可以给他找间更好的宅子住，可为了避免闲人口舌，再加上他怕麻烦懒得打扫太大的房间，这才在北都城中找了这么一间小屋暂且住下。

一觉睡醒，却好像打了一夜仗一般，比不睡觉还要疲倦。他勉强打了些清水洗漱，虽然距受伤已过了六日，但走路仍是一瘸一拐。可今日就是面见蛮族公主的日子，想推脱也不可能。这个消息，是孟岩昨日深夜敲开他的房门告诉他的。看来和亲一事，定是引起了南唐人的注意。朝廷怕奸人从中作梗，这才把这一切都弄得神神秘秘，生怕出什么差错。

孟岩告诉他，太子苏浅此时正在瀚州游猎，一月之后方可归来。在此之前，要尽量隐藏北蛮公主已到北都之事，以免夜长梦多。此次接见公主，是在城北的一间客栈秘密进行。

他拿起地上的佩剑，抽出来舞了几下，几日不动，好在剑法还未生疏。只是右腿仍旧带伤，不好用劲，若是再碰到那日使飞箭者那样的高手，恐怕几个回合性命就要交代了。

他在镜子前收拾行头，衣内穿好细软甲，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卫士的样子。只见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身材比以往还要瘦削。早先还能自夸两句帅气，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叹息一声，别好佩剑，动身前往怀阳城西。

会面的地点被安排在一家名叫翠泉的客栈中。这客栈规模很小，位置偏僻，往来客人很少。但胜在环境清幽，服务周到，因此经常用来接待那些秘密入京的朝廷要员。江尧走到客栈的时候，太阳正当头。这两日天气晴好，虽说已下了好几场雪，但仍不会觉得有多寒冷。

推开大门，只听见客栈内吵吵嚷嚷，伙计们都战战兢兢地立在两旁，中间一个主管模样的中年人正弓着身子，听任面前的一个汉子大发雷霆。

那汉子身长八尺有余，人高马大，一身蛮族特有的兽皮衣服，脚腕和腰部罩着铠甲，赤裸双臂，手臂上肌肉嶙峋，看着着实吓人。面容也是北方蛮子标准的模样，浓眉大眼，一头褐红色的头发也不打理，乱糟糟的样子。只见他一把将一个瓷碗丢在地上，登时摔得粉碎。“你们这些汉人，也太不知轻重！公主殿下大老远来你们这破都城，你们这群挫鸟就安排这么个破客栈来迎接吗！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主管吓得一哆嗦。“请、请各位老爷们稍安勿躁。小的只收到指示要接待各位老爷。至于朝廷的大人们何时能来，小的着实不知情。也恳请老爷们耐心等待，我这就上几壶热酒，请老爷们先暖暖身子……”

红发大汉猛一拍桌子。“没耐烦喝你们汉人的稀尿！快去把你们的劳什子宰相给叫出来。一时三刻不出现，看我砸了你们这鸟店！”

江尧推开围观的伙计们，走到人群中间。只见红发汉子身后还有十余个蛮人，都穿着蛮族衣服，身上配着弯刀，簇拥着一个身穿狐皮大衣的女子。只一眼，江尧便知道那就是蛮族可汗的长女，他这些日子要贴身陪同的公主殿下。

女子身材纤细，在大衣下显得有些娇小。手腕和脖子上都佩着蛮族首饰，柔顺的黑色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面容则堪称绝色，与江尧所猜测的完全不同。只看五官，丝毫没有蛮族的粗犷凌厉，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南国女子，温婉秀丽。坊间传言蛮族可汗有十尺之高，三头六臂。宛如魔神转世，不知怎么却能生出这么个容颜绝美的女儿来。

女子端坐在椅子上，面容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大放厥词，却也不出声制止。只看年纪，她不过十七八岁。可她那双眼眸中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想法，江尧竟完全捉摸不透。北蛮和魏朝之间向来不睦，此次联姻更可能只是可汗的权宜之计，本身就重要性就不算太高。这群蛮人到了怀阳势单力孤，这红发蛮子却如此横行霸道，自然是蛮族公主授意为止。只是他们为何敢如此嚣张，江尧却如何也猜不透。

眼看着客栈主管唯唯诺诺地道歉，红发男子却愈发恼怒，扬起柱子一般粗的右臂，眼看就要一巴掌抽在主管脸上。江尧暗道不妙，只能快步上前，一把扣住红发大汉的手腕。这大汉力气惊人，但一被江尧抓住，手臂便不能再挪动一分。

大汉怒目圆睁，喝到：“你这挫鸟，是什么人？”

江尧腿伤未愈，只能在手腕上暗用巧劲，一带一推便让大汉一连后退了几步。冷声道：“让你等你就耐心等便是，动手打人算怎么回事？”

“呦呵！”大汉怒极反笑，“我本来以为汉人都是没种的挫鸟，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冒出来个不怕死的。”他边说边扭动脖子，发出骇人的咔吧声。

江尧暗暗观察那个女子。她静静地盯着大汉向自己走来，竟然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他在心中暗叹，这公主也是个狠角色。就凭他和这汉子的身材差距，要是换个人，恐怕很快就得断胳膊断腿。但今日这个麻烦，他也避无可避。从今往后要当公主的护卫，免不了要被这群蛮子刁难。早点耍个滑头立立威风，也是好事。

红发汉子大步上前，整个客栈好像都在震颤。眼看着碗口大小的拳头就朝自己挥了过来，江尧微微侧身，双手擒住大汉的手臂往前一带，左脚伸到大汉的腿边轻轻一拌。只见大汉魁梧的身躯在空中翻了个圈，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好，整个客栈的伙计都使劲鼓起了掌。那大汉翻身站起来，满面羞得通红。“你这挫鸟！跟我使阴招！”

江尧仰着头看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刚才这两次用力，好像又牵动了右腿的旧伤，疼得他只想大叫。“怎么样，还想继续？”他没有再出言羞辱，连被叫挫鸟一事也没有再提，只想着大事化小，就此打住。

没想到大汉狂吼一声，抡圆了拳头就又向他冲来。“不服！再来！”

客栈里人群忽然一阵骚乱，伙计们突然齐齐噤声，让出一条路。四个身穿铠甲手持长矛的卫士立在两旁，中间走来约莫十来个人，江尧认出他们全部都是朝廷内官阶不算太高的文官，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是白衣飘飘的宰相白辰，另一个是义父葛洪云。

白辰边走边大笑，用力拍着手掌，“久闻江尧武艺超群，如今难得一见。这位壮士也是实力非凡，刚才这两下过招，着实让我们开眼！”

江尧一看宰相已到，就立刻收手，不再设防。没想到那大汉竟充耳不闻，仍旧一拳打在江尧肩上。这一拳下去，江尧顿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打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连连向后退去，直靠到一张木桌，方才稳住身形。

大汉一拳得手，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更完全没把白辰放在眼里，又向江尧冲来。江尧忍无可忍，一手抄起椅子就要还手，只听见蛮族公主喝道：“阿木力！”

名叫阿木力的大汉立刻住手，却仍然狠狠瞪了江尧一眼，随即退到公主身边。那女子施施然站起身，迎面对上白辰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之意。那白辰目光锐利至极，连江尧第一次对上都不得不撇开眼睛，这女子却凛然正视，毫无退意。一时间客栈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