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他脱下衣服，小心翼翼地拆缠在右臂上的纱布。几日过去，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又用了柳梦给的药，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他一圈圈将纱布拆下，却又不禁想起了他在纳兰蓉的闺房中醒来时，看到她正细心地给自己包扎。那一瞬间对他心灵的触动，不像是遇见了一见钟情的爱人，倒更像是他很久没有体味过的亲情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转变了想法，不再与联姻的事情有所纠缠。也许是见到纳兰蓉身穿红装的那份惊艳，让他相信一切都已经注定，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如此一来，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虽说有了些波折，可最终也圆满交差。义父先前曾答应过他可以准他一次长假，他甚至都懒得向总坛那边汇报，打算自己就给自己把假放了。

这天夜里，他久违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只觉得浑身舒坦，精神百倍。他起床仔细洗漱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将散乱的头发梳得利落些，又在镜子前整理了很久。看着自己重新算是有了个人样，他多带了些铜钱出了门。

今日天气晴好，集市地上的雪都被清扫干净，又重新开了张。江尧在各家小贩棉签徘徊了很久，挑了些易消化的吃食，又去城郊摘了几朵野花，然后奔着柳梦的药铺而去。

走到门口，发现药铺里站了个小男孩子，正踮起脚尖递一张纸给柳梦。柳梦接过后看了看，就在柜台前开始抓药。江尧靠在门外的墙边偷看了一阵。柳梦抓好药后用布包好，递到男孩手里，随后温柔地摸了摸小男孩那小小的辫子，道：“东西拿好，可别路上丢了。”

小男孩笑嘻嘻道：“谢谢大姐姐！”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

江尧还是头一回见到柳梦露出如此温柔纯真的笑容，当真是春风化雨，惊艳无比。柳梦这才察觉江尧正在门口看着自己，脸色立马恢复往日的冷漠，道：“有事吗？”

“没，没事。就过来看看你。”江尧对这变化还有些不适应。他走进屋去，把买来的吃食放在桌上，左顾右盼道：“老爷子呢？”

“爷爷最近身体不适，还在休息。”

江尧嘿嘿一笑，道：“正好我买了些吃食，都是养胃的好东西。你有空了熬成粥给老爷子吃。”

柳梦看了他一眼，并未拒绝，“谢了。看你的样子，之前的任务结束了？”

难得柳梦有兴致与他攀谈，说说闲话。江尧赶忙道：“是啊。告一段落了。”

“听说北蛮的公主要和太子殿下成婚，就在这几天之内。”柳梦看到江尧一脸惊讶，道：“你那些事，我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次的任务，恐怕和那蛮族公主有关吧？”

江尧摆出一副极其崇拜的表情，道：“柳姑娘简直神机妙算！我看你在这药铺实在可惜，不如去军机处做幕僚如何！”

柳梦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拿出沾湿的布子，开始擦药铺里的桌子和柜台。江尧一直将采到的野花背在身后，单是看着柳梦做这些琐事，本身也是一种享受。

沉默许久，柳梦忽然道：“那蛮族公主，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

“在漠北她是一国公主，多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来了北都，她也就不过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棋子罢了。从这段婚姻中，又能得到多少快乐呢。”

药铺中的桌椅都有些年头，已经很是陈旧，可柳梦时常用心打扫，把它们擦得锃亮。柳梦一边说话，一边利落地将那些散乱地药材规整到一处，再用湿布细细地擦。只是她的话语中，多了种莫名的低落。这一年多以来，江尧也很少见到柳梦如此流露出小女子的多愁善感。只看她侧颜清秀，五官端庄，与往日又有不同。

江尧心中一动，伸手将花递了出去。如此佳人在前，再行止端正的君子都难以抵抗，何况江尧不过是个正当青春的少年。他想都没想，开口便道：“柳梦，我娶你吧！”

柳梦猛地直起身，美眸圆睁，随后手中的布直接就甩到了江尧的脸上。这还不够，她又一把夺过江尧递上来的花，拼劲全力往江尧身上砸去，顿时花瓣散落一地。

江尧被砸得蒙了，扯下盖在脸上的湿布，道：“柳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梦指着门，冷冷地说道：“你给我出去。从此之后再也不要踏进这个门。”

江尧心中大为后悔。刚才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说出了那句话。如今再想来真是唐突佳人。好在他脸皮够厚，赔笑道：“柳姑娘不要生气。你就当我说着玩玩。”

柳梦依旧用手指着江尧，道：“我原本以为你虽然懒散了些，但品行还算不错。如今看来，你与那些轻浮好色之辈又有什么区别！出去！”

江尧眼看着不妙，只好暂时先避一避，等柳梦消了气再说。他满面堆笑，道：“好好好，柳姑娘不要动怒，我这就赶紧滚。只是我虽然轻浮好色，这花却是无辜的，它们好不容易开在冬日，可别让它们这么快就凋谢了啊。”

他蹲在地上捡起还算完整的花，又凑成一束递到柳梦手里。柳梦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花接过去。

江尧暗自偷笑，转身就要出门，身后柳梦却却突然丢过来一个药瓶。他反手接住，看见瓶中液体澄清，还能闻见一股清香。

“你的伤还没好透。每日两次，将这药涂在伤口上。”柳梦说完就进了里屋，又用力一甩把门关紧，也算是下了逐客令。江尧哈哈大笑，连日一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出门之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回家的路上，只觉得雪景都比往常漂亮了百倍。路过集市时，他还热情地和那些小贩打招呼，又顺带买了两个热腾腾的烧饼，边走边吃。

到了家门口，他正打算开门，却突然停住。屋檐的下端系了一根绳子，上面吊着一支短镖。这是“鸦羽”在招他回总坛时会发出的讯息，一般来说都是由孟岩路过他家时顺手挂在上面。

他摘下短镖，仔细看了看，上面既没留下字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看样子只是一次普通的集合。

“烦死了，永远都有这事那事。”他抱怨了一句，还是收起短镖，将佩剑挂在腰间，去了总坛。

总坛大院内比往日要热闹许多，中间由许多张桌子拼起来，摆成一条长桌。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还有大坛大坛的酒。几十个“鸦羽”的弟兄坐在桌边，酒已经斟满，却还没有开动。

王三儿坐在靠外的位置，一看到江尧过来，细小的五官几乎都挤在一处。他立马站起来笑道：“大家看看这是谁来了！”

其他弟兄立刻应和道：“呦！江大人来了啊！”

“今日兄弟们齐聚一堂，江大人可得不醉不归啊！”

“不如咱们赌一赌，谁今天能最后放倒江大人如何？”

一时间兄弟们的热情让江尧有些受不住。他把王三儿拉到一边，问道：“咱们今天怎么突然要开荤了？”

王三儿道：“总长大人下的令，说是庆祝护卫那蛮族公主的人物圆满结束，让弟兄们开心开心。”

江尧点点头。“鸦羽”内部的庆功方式，与传统的军队不同。作为一个暗杀组织，在北都里是见不得光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包下那些大酒楼纵饮狂欢，甚至再叫一群歌女舞女过来助兴。顶多也就是像这样在总坛里摆一溜长桌，然后喝喝清酒。

他被王三儿连拉带拽，安排到首席旁边的位置坐下。弟兄们在热闹地讨论些什么，他却听不太清。事情有些不对头，可他却说不上哪里有问题。王三儿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面前的碗倒满了酒，朗声道：“江大人，今天可别怪弟兄们不讲情面，今儿定要让你喝个痛快！”

江尧拉住王三儿，在他耳边低声道：“问你个事！赵里怎么样了！”

王三儿面露疑惑，道：“赵大人——哦不，赵里的事情，不是您和孟大人在处理么？我们这些人，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啊？”

江尧想起自己离开那见审讯室时，屋内就只剩了义父和赵里二人。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赵里最后是死是活？王三儿算是队伍里小道消息最多的一个，若是他也不知情，恐怕就是义父大人封锁了消息。

他忽然想起，走之前曾听到了赵里的那句话：“我来和你做个交易吧。”突然他打了个寒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刚想再对王三儿问些什么，肩膀却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王三儿一阵讪笑，连连躬身道：“参见总长大人！”

葛洪云站在江尧的背后，呵呵笑道：“去入席吧。马上要开始了。”

“谢总长大人！”

葛洪云的起色比起前日似乎好了一些，拄着拐站也能站得很稳。前几日他面色中的凝重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往日温和沉稳的笑容。“尧儿，这次叫你回来没别的事，就是让你和兄弟们好好喝喝酒，庆祝一番。”

江尧面前笑了笑，道：“谢义父大人！”他环视了一圈，暗自数了数人数，发现不对。孟岩并未到场，还有十几个他认识的弟兄也没有出现。他问道：“孟岩他们去哪了？”

葛洪云在首席的位置入座，道：“孟岩他们身体有些不适，暂且告了假。”

平日里，孟岩就算缺了条腿，也从未缺席过“鸦羽”的任何一次集会。今日却突然告假，看样子是身体确实不适。

江尧正想着，葛洪云端着一碗酒站起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道：“我记得上次咱们置办酒席还是一年多之前。今年众位劳苦功高，早就应该犒劳各位一番，心里一直想着，却拖拖拉拉一直到今天才摆了这桌席。这都是我疏于管理，先自罚一碗！”他说着便端起碗一饮而尽，几十个“鸦羽”弟兄们齐刷刷地道：“多谢总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