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立在华清街喧嚣的人群中。

冬日将尽，春日初啼。怀阳城的街道，比韩非的家乡青州要繁华得多。街道上泥水飞溅，车马横行。在这条街上来往的，大多都是一方大员，或者来消遣的富商。人群熙熙攘攘，韩非立在街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如。无论已经在脑海中幻想过多少次，怀阳的繁华仍让他目瞪口呆。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如梦似幻。破获那起偷盗官银的悬案仿佛就是昨日的事，而近日他已站在这怀阳城中。阳光有些刺眼，他感到一阵恍惚。一路走来，一切都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他觉得有些反常。可他思前想后，也找不出自己做事有什么疏漏之处，于是便暂且放下心来。

他又拿出那张字条，细细查看。“十六日华清街高临酒铺会面”。除了这一行字外，字条上再也没留下任何别的线索。做事的人十分谨慎，要不然也不会在凤缘楼那般显眼瞩目的地方与那名叫柔儿的姑娘暗中通讯了那么久，直到昨日才被韩非偶然撞见。

韩非本打算在刚才将那字条交给身兼督查署长的葛洪云看看，可白辰急着带他去见陛下，他一时便忘了此事。

从在青州的吏部做官开始，他就一直习惯单打独斗。朝廷中办案，那些繁文缛节总能让他火冒三丈，还往往会错过大好时机。到头来，还不如自己单独出马来得快些。

身旁一家铺子正在叫卖糕点，正巧也差不多日上竿头，他一边买了两块绿豆糕，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那糕点铺子的伙计，高临酒铺在什么地方。

伙计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告诉韩非一直走到尽头再左转，然后再走到尽头右转便是。韩非道了声谢，一边吃着绿豆糕，一边漫步朝伙计所指的方向而去。

那高临酒铺就在华清街与另一条韩非暂时还叫不上名字的街道的交汇处。门面整对着十字形的路口，门前人流涌动。韩非站在门口端详一阵，发现负责拉客的伙计都来不及吆喝，排队的人便已络绎不绝，看来这酒铺虽地方不大，生意倒是不错。

韩非又看了一遍字条，确认无误后便进了酒铺。伙计办事还算麻利，给韩非找了个靠里的单座。韩非点了碗浑酒，一边喝着，一边仔细观察。这酒楼与寻常酒楼并没有什么分别，无非是装潢更华贵了些，酒水的味道算得上可圈可点，可惜韩非本就不喜饮酒，也品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坐了小半日，韩非全然看不出这酒楼有何特殊之处。跑堂的伙计也都是年轻的小厮，酒楼生意火爆，却也看不见有什么可疑的客人。

不过韩非并不着急。放长线钓大鱼，这历来都是他的宗旨。距离纸条上的日期还有五日，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找出破绽。

跟小厮结了银子，韩非正起身要走之际，却突然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女子如上次见面一般，穿一件青衣，走路轻快。她在店中显然也算得上熟客，很快便被伙计安排到另一个单桌。女子俏脸上不施粉黛，仍显得楚楚动人，小鼻子小嘴，一丝稚气更是在这种酒楼里引人侧目。

此人正是韩非手中这字条原本的主人柔儿。韩非本没有期待能在这里碰到柔儿。看来这柔儿应该是经常与人在这酒楼里会面，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到这里来。字条被韩非夺走，柔儿自然是不知道会面的日期。这姑娘或许是想到个笨办法，每日都到这里苦等。

想到这，韩非不禁莞尔。他愈发好奇，究竟是谁会选择柔儿来执行这样秘密会面的任务。

韩非定下心来，又重新点了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巧能观察柔儿。果然如韩非所想，柔儿就那样一直坐在酒桌上，偶尔碰两下杯中的酒，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来往的客人，全然没注意到韩非。

就那样又呆了半日，直到太阳快落山，柔儿才似乎放弃了，结了银子要走。此时酒楼中人已不多，韩非又多耽搁了片刻，才赶忙出门跟上去。

柔儿埋头往前走，韩非便在后面不远处跟着。仔细想想，他如今的行为与那采花贼又有何分别，不过他安慰自己，也算是为了执行公务。不过说到底，柔儿这姑娘确实让他很是喜欢。

只见柔儿一面走，一面还叹着气。韩非几乎都能想象到小姑娘弄丢字条之后生怕自己完不成交代的任务，忧心忡忡地叹气的样子，便忍不住偷笑。

又跟了一阵，韩非觉得柔儿似乎不是往凤缘楼的方向走，他本以为凤缘楼的歌女终归要住在那边。只见柔儿左拐右拐，竟拐进一条小巷。此处人烟稀少，韩非不敢托大，便一直藏在墙后。

柔儿全然不觉，继续低着头往前走，可迎面却来了三个醉汉。那三人均喝得面红耳赤，互相勾肩搭背往前走。柔儿面上露出嫌恶之情，侧身闪过这三人。没想到其中一人脚步不稳，竟朝柔儿的方向倒来。柔儿如何忍得了这个，便伸手一推。

那醉汉被推了个踉跄，大吼道：“哪来的瘪三敢推老子——”三人均转过身来，才看见推他们的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那三人顿时便本性毕露，一人淫笑道：“原来是个姑娘。来来来，你推了本大爷，要怎么赔罪？”

柔儿身材不高，仰着头看着那醉汉，竟无一丝怯意，不屑道：“本姑娘好端端地走着，若不是你非要靠过来，我又怎么会推你？”

“呦，小姑娘好大的脾气。大爷我最喜欢你这种倔脾气的姑娘，走，跟大爷喝酒去——”说着，那醉汉便伸手朝柔儿肩上抹去。韩非来不及思考，正打算冲过去，便听见那醉汉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柔儿似是嫌脏，连手都不用，一条玉腿高高抬到空中，一脚踹在那醉汉脸上。这一脚力道不小，那醉汉被踹得七荤八素，一屁股坐在地上。

旁边两个醉汉一看，登时便叫嚷起来。柔儿毫不示弱，那条抬起的长腿甚至都没有落下去，高高立在空中，“看你们谁还想来试试？”

两个醉汉对视一眼，竟一同扑了上去。柔儿轻轻一弯腰，便避开其中一个，然后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腰上。那人痛叫一声，却并不后退。两人一前一后，竟将柔儿夹在其中。韩非一眼便看到，其中一人手上闪烁着的刀光。

韩非叹了口气。这英雄救美的事，没想到有一日还真的能轮到自己头上。只可惜身上未带武器，又穿着一身朝服，施展不开。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柔儿一个女子面对这三个壮汉。

韩非如箭般窜了出去，直冲那个后背对着他的壮汉。壮汉虽醉了，耳朵却很好使，一转身，短刀便向韩非横扫而来。韩非心中一惊，原来这人竟也会武功。只是容不得他犹豫，那短刀转瞬间便到了眼前。

柔儿尖叫道：“当心！！”

韩非脚下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轻功不算他的长项，但好歹能勉强拿得出手。那人一刀挥了个空，韩非便已然跃至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