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门派二字时,王闲云的表情更显凝重。他没有说话,而是拉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天色渐晚,夕阳西下,马车正顺着官道向前走。确认周围护送的士兵都离得很远后,王闲云才示意耿耀凑近些,随后压低声音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细问得好。对你保守秘密,其实是在保护你。”
见王闲云一反常态如此郑重,耿耀疑惑道:“你们这个门派,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梦蝶姑娘她师父也好,你也好,都对你的门派讳莫如深。那苍山和青城两派的门人,都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所属的门派呢。”
“我们与他们不同。我们的事……”王闲云思索了许久,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总之,我们门派的事太过复杂,牵扯许多恩怨。你离的越远,便越安全。这句话,我现在郑重其事地对你说,希望你能放在心上。我们的门派,牵涉的不只是武林中那些恩恩怨怨,更牵动着整个神州的运势。我们这最后一批弟子,现在流落神州各地。你们也看到了,所有的势力,都在竭尽全力寻找我们的真实身份。
“我跟梦蝶的师父隐姓埋名,便是为此。白辰也好,南唐的朝廷也罢,都对我们极为关注。我们对他而言,就像武学秘籍对武林人士一般,是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身份。
“你应该也看到了,但凡牵涉到我们门派的事,定会引发一场血灾。在北魏,那‘鸦羽’的刺客们几乎倾巢出动,就是为了寻找我们这些还留在北魏的门人。但凡有人敢阻拦他们,便都会丢掉性命。
“所以说……”王闲云用力扶住耿耀的肩膀,“多余的事,我不会对你透露。你从今往后也不要开口去问。不管是向梦蝶,向我,还是向你爹爹。我只希望你答应我这一件事。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轻轻,还大有可为,不要为了这些事枉送了性命。”
耿耀知道,王闲云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发自真心。虽说满心都是疑虑,但少年仍重重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问,也不会去追查。”
王闲云拍拍他的肩膀,一瞬间竟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地模样,“这还差不多。天色不早,我也困了,赶紧睡吧。这半月路程,说短也不短,足够我们休养生息了。”
王闲云说罢,竟仰头靠在马车里备好地靠垫上。不一会,便沉沉睡去。耿耀满腹心事,无论如何却难以入睡。掀开帘子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隐约照亮前方的道路。士兵们为了尽快将耿耀送到南淮,彻夜不眠地赶路。
道路两旁只有零零散散的雪,一过长江,气候便大不相同。南唐的冬日虽说也下雪,但相比北魏的大雪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耿耀一阵恍然,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又回到了南唐的土地上。出发之际,他本以为至少在未来的许多年中,他都会在北魏刻苦修习武功,不会再回南唐。可如今他失去了一切,绕了一圈,却又回到了原点。仿佛之前两年中所经理的一切,那一次次九死一生的厮杀,都不过是一场黄粱大梦。
他一夜未眠。
路途中所用的时间,与杨刚所估计的竟相差无几。这半个月的路途,负责护送的士兵们恨不得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前进。往往连走两日,才休息半夜。耿耀一直都不知道那些士兵是如何忍下这般艰难的旅途。他们就如一个个提线木偶一般,执行着父亲的命令。
这半个月中,耿耀甚至都没什么机会与梦蝶说话。梦蝶从早到晚都呆在马车中,很少露面。偶尔几次碰见,耿耀向上去攀谈,梦蝶却都已身体不适为由,很快便回马车上歇息。
就这样,三人在沉默中一路到了南淮。那日耿耀几乎又是一夜未睡,直到太阳都快隐约出来时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中午,马车内不见王闲云的踪影。掀开帘子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然到了南淮城。
这座城市一如耿耀的记忆中那般美丽。即便在隆冬时节,道路两旁的树依然没有枯萎,还顽强地展示着鲜绿的颜色。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芳香。四季如春这个词用来形容南淮,便是再贴切不过。
见惯了北魏高耸的城墙,看到南唐的城楼时,耿耀甚至感到一阵亲切。城门上站着的士兵,都身着南唐的军装。吊桥已经拉开,城门前站了不少的人。
耿耀从马车中出来,发现梦蝶依旧呆在马车中,而王闲云问士兵们要了匹马骑。见耿耀出来,王闲云调侃道:“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赶紧清醒清醒,你到家了!”
耿耀连忙钻回马车。等他整理好衣装时,马车已然停下。车外传来士兵的声音:“卑职拜见耿将军!已将耿公子安全接回!”
随后,便是那个让耿耀浑身发颤的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耿耀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马车的门。
耿辉就站在吊桥前。两年不见,时间似乎在父亲脸上多留下了些伤痕。只是他那一头黑发,依旧彰显着这位南唐第一将军旺盛的精力。父亲的身材不算高大,至少哥哥耿辉已经长得比父亲要高。但一旦父亲穿上一身朝服,那不怒自威的气质,总让耿耀喘不过气来。
父亲身边跟着两位随从,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耿耀本以为会在父亲身边见到娘亲,但看了几遍,也没看见娘亲的身影,哥哥耿照一般出行都会跟在父亲身边,而这一次也不见人影。
周围的士兵纷纷下马,跪倒一片。王闲云虽也跟着下马,却并未行礼,慵懒地靠在马背上。
父亲一眼便看见了他。耿耀只看见父亲眼角抬了抬,微微点头,算是对耿耀致意。耿耀硬着头皮走到父亲面前,单膝下跪,朗声道:“爹爹,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耿辉的声音十分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耿耀眼圈一红,不知为何竟突然想流下泪来。他咬紧牙关,几乎把嘴唇都要咬破,也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梦蝶也从另一边的马车上下来,在耿辉面前施了一礼,柔声道:“耿将军,许久不见。”
耿辉以平辈之间的礼节相还,随后郑重道:“梦蝶姑娘不惜身犯险境,将犬子从北魏带回。这份恩情,耿辉永不敢忘。”
梦蝶道:“将军不必如此。将军对师父和我都有恩,能报答将军之恩,是我的幸事。”
梦蝶的身旁,王闲云双手抱在脑后,仍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道:“寒暄完了?耿将军若是有空,我想与你谈一谈。”
耿辉贵为南唐第一将军敢这般与耿辉说话的,恐怕也只有当朝圣上了。可耿辉却并不动怒,看了王闲云一眼,不动声色道:“先请进城吧。等进了府上,我们再详谈。”
王闲云道:“我和梦蝶姑娘都不愿久留,还请耿将军尽快腾出些时间来。”
耿辉身旁的侍从听罢,勃然大怒,正要上去喝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陌生年轻人,耿辉却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倦,道:“虽之前素未谋面,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现在回去,我们立刻可以详谈。”
耿耀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从那时开始到进城,耿辉再没有对他多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