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府在淮南城的东边。众人一路行了不远，那熟悉的大门便又出现在耿耀眼前。门内两个桃花树，即便在这样的时节，也依旧没有枯萎，树叉上仍开着零零散散的几朵小花。爹爹平生最爱桃花树，因此托人专门保养这耿府中的桃花树。南淮又是四季如春的气候，因此一年到头，耿府当中，都飘着桃花特有的香气。

一群人沉默着向前走。耿耀低着头走在队伍的末尾，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王闲云双手抱在脑后，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东张西望欣赏南唐的美景。倒是梦蝶一直跟在耿辉身边，偶尔聊上两句。

进了耿府，立刻便有仆人上来伺候。耿辉先吩咐了一阵，随后对梦蝶与王闲云道：“二位里面请吧。我们在会客厅详谈。”

耿耀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我呢？”

耿辉看了他一眼，道：“你娘亲在等着呢。快去找她吧。”

耿耀心中一阵悸动。梦蝶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不用担心自己，耿耀便转身就往起居的地方跑去。

娘亲的卧室在整个耿府最里面，耿耀一路冲进去，只觉身边的一切都那般熟悉，却又十分陌上。好像自己在离开家的这两年来，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改变了，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他一把推开那扇熟悉的门，看见娘亲就躺在她的床上。那一瞬间，泪水盈满耿耀的眼眶。从进入南淮开始，他就想要哭泣，可直到他见到娘亲的那一刹那，泪水才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娘亲比他的记忆中，至少要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秀发，如今却已泛起片片白光。耿耀出走之时，娘亲虽说身体已经抱恙，却还能行走无碍。而如今躺在床上的这个女子，身体虚弱到耿耀一眼便能看出来。而女子的脸上，多出了令耿耀的心都在颤动的皱纹。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

听见他回来，女子缓缓转过头来。那双眼中，同样盈满了泪水。“耀儿，你回来啦。快，快过来让娘亲瞧瞧。”那声音似乎也比往日衰老得多。

耿耀两步冲到床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记忆中的娘亲，与现在这个衰老的病人，简直判若两人。耿耀哭叫道：“娘！娘！孩儿对不起你！”

女子轻轻抬起手，怜爱地抚摸着耿耀的脸，微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咱们耀儿长大了，长成大人了……”

耿耀泪流满面，“娘，孩儿辜负了您。这一去，龚叔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孩儿一个人逃了回来……是孩儿没用……”

女子轻声安慰道：“耀儿，别哭。你能安全回来，爹爹和娘就都很高兴了。看得出来，你真的长大了……只要这样，对娘来说，就足够了。”

“娘，我，我……”耿耀话还没说完，只觉背后被人一把拉住。那人力气大得可怕，将他整个人撞到墙边。

面前的人是耿照。

“哥哥……”耿耀强笑道，“许久不见。”

耿照的相貌与他很像，但此刻哥哥的眼睛中，却仿佛要喷出火来，“你就这么潇洒地一走了之，把娘一个人丢下。你知道娘因为担心你把头发都愁白了么！你对得起娘么！对得起爹爹么！”说着，耿照便举起拳头来。

“照儿，不要！”娘亲在耿照身后大喊，随即便开始猛烈地咳嗽。耿照连忙放下手臂，冲到床边，“娘，你没事吧？”

女子艰难地说道：“我最大地愿望，就是看你们兄弟和睦。答应我，不要与耀儿斗气，好么？”

耿照咬着牙，低声道：“好，我听娘的话。”

耿耀站在一旁，泪水滚滚而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娘亲为什么会在短短两年中衰老成这个样子。

耿照站起身，冷冷地道：“娘要休息，我们出去说吧。”

耿耀无言，两人走出屋外。见旁边没有仆人经过，耿照道：“你走之后，娘亲日夜担忧，再加上原本病情家中，父亲请了不知多少个郎中，不知服了多少味药，病情也不见好转。爹爹虽仍在努力，遍寻天下的神医，可眼看母亲的病就这么……”

耿耀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耿照深吸一口气，道：“不过我知道，这一切也都不怪你。而且……或许你不知道，但你这一趟北上，也算圆满完成了父亲给你的任务。”

耿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耿照的表情，就如陌生人一般冰冷，“至于其中细节，我不便透露。若父亲大人愿对你说，他便会亲口告诉你。现在……快去前厅吧。救你回来的那位梦蝶姑娘就要离去了。”

听见“离去”二字，耿耀猛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无暇再思索其他的事，径直向前厅冲去。冲到前厅时，才看见父亲也站起了身，正在朝梦蝶与王闲云挥手。

看样子两人都已与父亲商议完了事，已经打算告退，可梦蝶却一直盯着耿耀去的方向，不愿离去。

耿耀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梦蝶面前。见耿耀来了，父亲便叹息一声，背着手进了里屋，把空间留给三人。

耿耀久久地凝视着梦蝶，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还是梦蝶先打破沉默，“我们要走了。”

“是……去找你师父么。”

梦蝶轻轻点头，“王闲云与我同去。方才与耿将军商定，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南唐，都要先找到师父。”

耿耀的语气中难掩失落之情，“那……我就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嗯。”梦蝶轻声道，“你乖乖呆在家中。王闲云传授给你的那套武学，你要好好休息。来日方长，定有一日你还会遇到像郭天行那般的对手。到那时没有我在身边保护，只能靠你自己。”

耿耀坚定的点了点头，“嗯！我从今往后定会刻苦修炼武功。不会再……拖姑娘你的后腿了。”

梦蝶欣慰地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对了！”耿耀突然道，“对于我这趟北行，姑娘还知道些什么吗。”

王闲云在身后使劲打手势，希望耿耀不要现在问这个，可梦蝶思索许久，还是道：“刚才，耿将军对我们说了些话。至于具体细节，我不能对你透露。你爹爹对你有所隐瞒，也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总有一天，耿将军会将一切都对你和盘托出。”

耿耀已经明白了梦蝶没有明说的意思，竟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我这一趟北上，也并非全然徒劳无功，对么。”

梦蝶也笑了，“是啊，你毕竟长大了嘛。”

耿耀道：”不止如此。我还懂了很多。姑娘便去找你师父吧。山水流长，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他的话似乎戳中了梦蝶的心事，女子将头扭到一旁，并没有说话。

“一定，一定会的。对么。梦蝶姑娘。”耿耀释然道，“就算你不愿见我，总有一天，我也会去找你的。到时候，我的武功一定会比王大哥还要厉害。”

一旁的王闲云笑出了声，“好小子，有志气。我等着那一天。”

梦蝶轻声道：“那么，便就此别过。”女子话音未落，耿耀便突然伸手将女子拥入怀中。那是个短暂的拥抱。温暖，而单纯。

“后会有期。”耿耀在梦蝶耳边许下自己的誓言。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