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大惊,赶忙站起身将面前的军人扶起来,道:“杨大人!您怎么来这里了!”
面前的军人名叫杨刚,是父亲帐下的一员猛将。自二十岁起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为南唐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父亲与这杨刚交情极好,经常请他到耿家做客吃饭,因此耿耀与他也算熟识。只是此人性格与父亲极为相似,因此他们兄弟二人中,杨刚更喜欢耿耀的哥哥耿照。军人本就不善隐藏情绪,这一点,就算是幼年的耿耀,都看的清清楚楚。因此耿耀与这位杨刚杨将军之间,始终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而大哥耿照,则将杨刚视作义父一般崇敬有加。
即便如此,杨刚出现在这靠北的偏远小镇,也的确是不同寻常的事。耿耀三人在这镇子下榻一共也就半日时间,这杨刚就已经出现在这客栈中,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在此等候多时。耿耀这才发觉,自己地一举一动,恐怕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虽然自己身在北魏,但会从哪个镇子回到南唐,父亲都是一清二楚。
耿耀从小最讨厌的,便是这种感觉。离开家两年有余,他本来已经忘记了这种时刻被父亲攥在手心的不适感。可刚一踏上南唐的土地,这种感觉便如影随形,又回到他身边。父亲耿辉在南唐是权势一手遮天的大将军,势力遍布整个南唐。在耿耀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在父亲严密的监视当中。到哪玩耍,学什么武功,读什么书,与谁作伴,都由父亲一人说了算。而耿耀又生性孤僻,因此除了与哥哥耿照感情不错之外,南唐的同龄人中,耿耀竟挑不出一个称得上要好的朋友。
他当初那么坚决地离开耿家,有相当程度的原因,便是父亲对他严密的监管。父亲治军向来以一丝不苟著称。可这优点被父亲拿来治家时,却显得十分面目可憎。至少在耿耀看来,耿家人并没有从父亲的管制中获得幸福。至少这么多年来,娘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弱。在耿耀眼中,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他的父亲。
只是这满腹牢骚,耿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面前的杨刚倾诉。说来也有两年未见,耿耀尽量使自己摆出亲切的笑容,道:“杨大人日理万机,还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小侄实在诚惶诚恐。”
杨刚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只是维持着身为家臣的恭敬,再次给耿耀一躬身,道:“臣护驾来迟,还请少主恕罪。”
杨刚又看了看一旁的梦蝶。梦蝶站起身来,盈盈施礼,道:“见过杨大将军。”
杨刚点头道:“这位便是梦蝶姑娘了。久仰大名,在下失敬。只是这位是……“杨刚随即看向王闲云,面露疑惑。
王闲云仍坐在桌子前吃个不停。见一群人纷纷看向自己,王闲云才放下手中的筷子,随便抹了抹嘴,道:“你家少主的救命恩人。”
如此言辞,堪称无礼。眼看杨刚面色不善,耿耀忙打圆场道:“这位是王闲云王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杨刚似乎本以为只有耿耀与梦蝶两人,对王闲云并不知晓。他当然也不知道,此人就是耿耀一路北上想要拜访的师父。
王闲云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杨刚一眼。杨刚也不动怒,继续对耿耀道:“耿大人担心少主的安危,正巧我就在北方布防,便让我多关注少主的消息。一听说少主已经渡过长江,我便即刻赶来救驾。事不宜迟,外面已经为少主备好了车马,还请少主不辞劳顿,即刻出发。耿大人在南淮城中等待。”
杨刚虽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从来都是这样,根本不会给耿耀选择的机会。
四人一同出了客栈,门外还站着三四十名士兵,均是头戴蓝色羽冠,是耿家军队的标志。士兵们簇拥着两辆马车。杨刚十分有心,还为梦蝶专门准备了一辆。
杨刚再次对耿耀拱手道:“臣在此地还有要务,不能陪同,请少主恕罪。这些军士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会护送少主去南淮城。这一路还有大约半月行程,旅途中地安全,还请少主尽管放心。”
王闲云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笑道:“没什么担心的。在南唐境内,难道还有人敢对耿家的二少爷动手不成?”
杨刚微微皱眉,耿耀连忙解释道:“王大哥有事情要求见爹爹,因此打算跟我一同去南淮城。”
见耿耀同意,杨刚也不好多说什么。王闲云亲切地搂过耿耀的肩膀,道:“若你没什么意见,那我就与耿小子坐同一辆马车了。哎呀,在北魏活了那么多年,都没福分坐次马车。没想到到了南唐,却还能有这么个机会。”
杨刚在军中又何曾见过如此嚣张之人,可碍于耿耀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好离得越远越好,便拱手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一月之后,与少主在南淮城会面。”
杨刚离去之后,梦蝶似乎已经有些疲惫,没有多说什么,便打算上给她准备好的那辆马车,耿耀赶忙上去将她拉住。
“姑娘,这些士兵都是耿家的家臣,应该可以信任。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唤我一声便是。”
梦蝶似是有些吃惊,良久,方才微微点头道:“嗯,你也好好休息吧。”女子的声音温婉柔软,令耿耀心醉神迷。还未等少年回答,梦蝶便将马车的门帘放下。
回到自己地马车上,王闲云早就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咧咧地躺下,占了马车的大半空间。耿耀倒也不介意,坐定后伸手将马车的帘子拉下。王闲云突然道:“是不是特别想坐到那辆马车上去?”
耿耀涨红了脸,“王大哥在胡说什么!”
王闲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少年思春嘛,正常得很。梦蝶又是那么美的姑娘,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耿耀突然反问道:“那王大哥又是怎么想的呢?”
王闲云一愣,没料到耿耀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将目光望向马车的窗外,望着梦蝶的那辆马车,似乎陷入了沉思。
“王大哥一定也是喜欢梦蝶的吧。梦蝶姑娘那么拼命地救你……”说到这里,耿耀的眼神黯淡下去。
王闲云一声叹息,“我……只不过是在追逐幻影罢了。你知道么,梦蝶跟她的师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看到梦蝶时,便难以克制自己会想起阿蝶——你看,她们连名字都那么相像。这几日恍惚之间,我会将梦蝶认作阿蝶。那一刻,好像我也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和阿蝶无忧无虑地玩耍的样子……”王闲云低下头,停了片刻,强笑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既然王大哥不愿说这个,”耿耀道,“那不妨与我说说,王大哥那个门派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