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被落在了方才遇袭的酒楼处,可耿耀生怕还有黑衣人在那里伏击,便不敢再去取马。再加上天亮之后,众人一场厮杀后留下的尸体定然会被发现。若是官府下令关闭城门,三人就会被困在城中。
趁着早晨的雾气,三人混在早起运货的行商队伍中,一路出了城外。虽说梦蝶的装扮十分显眼,但好在守门的卫士也没有太过纠缠,很快便放三人出城。
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赶起路很是方便。三人虽都一夜未睡,却仍强打精神,沿着向南的大道前行。王闲云步伐虽说不大,但不知为何走起路来确实飞一样快,耿耀跟了一阵,便觉气喘吁吁,道:“王……王兄弟,能否走得慢些?我们一直赶路,已经十分困乏了。”
身边的梦蝶虽说不开口,耿耀却也能看出女子也是强撑着不愿露怯。他有些心疼,便提议先在前面不远处的客栈休息片刻。
王闲云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是我不对。平常都是独来独往的,能走多快便走多快。只要耿兄弟觉得没问题,我们便去休息休息也好。”
三人一路进了客栈。这客栈离青州城距离不远,招待的都是过往的客商。三人刚一落座,王闲云便招呼跑堂的伙计,一连点了七八道菜。
耿耀无奈道:“我们哪里吃得了这许多?”
王闲云呵呵笑道:“你们不吃,我可要多吃些。你们连日赶路,我也是连日赶路啊。为了追那劳什子郭天行,我也是几天几夜都没吃顿热腾的饭食了。那夜里本来以为逮住他了,结果他溜得比狐狸还快,竟又被他逃掉。唉,都是受苦啊,受苦啊!”
耿耀与梦蝶相视无言。没过一会,菜便摆了一大桌子。荤素搭配,有鱼有肉。王闲云拿出一小锭银子丢给伙计,道:“够不够?”
伙计盘算一阵,道:“足够了,还有些余钱给您。”
“得了,给我上壶酒来,再拿三只海碗。”
王闲云说罢,看着桌上的一大桌佳肴,口水都要流下来,也不问耿耀和梦蝶,自己便一筷子夹起一只鸡腿来塞进嘴里。虽说还没用上手,不过也差不多了。王闲云三口两口将鸡肉吞下肚,抬头看见梦蝶跟耿耀都不动筷子,道:“等什么啊?这顿算我的,你们快吃吧,可真饿死我了。”
梦蝶叹息一声,道:“吃吧。”
耿耀这时才发觉自己也已经饿得心里发慌,见对面王闲云毫不顾忌形象,大吃特吃,自己也顾不得那许多,也夹起一只鸡腿塞进口中。鸡腿卤得滋味十足,耿耀也几乎是两口就将鸡腿吞下肚去。
梦蝶仍如往日一样,轻轻将面纱掀起,露出一张樱桃小嘴,小口小口地吃。王闲云狼吞虎咽一阵,便停下来,盯着梦蝶看。
梦蝶被看得十分不自在,道:“有什么好看的?”
王闲云道:“我有些好奇,梦蝶姑娘若真的从来不摘面纱,洗漱时又该如何?老是这么端着,吃起饭来,怕也十分不自在吧?”
耿耀忍不住皱眉。王闲云如此对女子说话,当真十分无礼。
果然,梦蝶的声音骤然变冷,“不关你的事。再多嘴,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王闲云耸了耸肩,端起一盘炒芹菜将汤汁倒在自己的米饭上,端起碗来大口扒饭。梦蝶一直盯着他,直到吃罢,他才不紧不慢道:“梦蝶姑娘对别人如此戒备,稍一靠近,立刻就如刺猬一般把全身的刺都顶起来。这么活着,怕是十分无趣吧?你师父若是见到你这般光景,怕是要后悔把一身秘传的方术交到你手上了吧?”
梦蝶本拿起茶杯正要喝茶,手在半空中猛然停住。王闲云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可那细长的眉眼中,耿耀却发觉一丝挑衅的意味。
梦蝶犹豫许久,方才道:“你认得我师父?”
见梦蝶如此震惊,王闲云似是十分得意,道:“不仅认得。我与你师父,可是至交啊。”
“你少信口胡说!”梦蝶突然激动起来,“师父已有五年多未曾到过北魏,在那之前,我与师父朝夕相伴,却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你这个人!”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王闲云在自己酒碗中倒满酒,一饮而尽,随后凑到梦蝶面前,盯着梦蝶的面纱,似乎要透过那面纱看到女子真正的容颜一般。王闲云凑得如此之进,几乎已经要与女子脸贴在脸上,可女子不知为何,竟没有生出抗拒之意。又或者,梦蝶早就被王闲云的话给唬住了。
“梦蝶姑娘,你老实说,你师父真的从未提起过我?哪怕一字一句也行。真的从来没有?”
梦蝶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王闲云推开,呵斥道:“没有!若你再靠得这么近,我就——”
“怎么,要当众跟我动手么?”王闲云毫不在意,笑着又给自己倒了碗酒,“若真是从未提起,那我可就太伤心了。”
梦蝶冷笑道:“你无非是在信口胡说罢了。你若真的认识我师父,倒是说出我师父的名字啊?”
听到“名字”二字,似乎激起了王闲云的思绪。他把原本拿到嘴边的酒碗放到一旁,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嘈杂的客栈前厅里,男子竟如魂被吸走了一般,陷入深深的沉思。梦蝶只当此人被当场拆穿,已经没了说辞,便冷哼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
突然,王闲云道:“阿蝶。”
男子的声音很小很轻,耿耀甚至没听清楚,道:“那个……你说什么?”
而身旁,梦蝶的手一松,筷子应声掉在桌上。
“我说,阿蝶。”王闲云的声音如梦呓一般,深远悠长,又好似在诉说百年之前的往事一般,“这是她的名字。你这个名字,也是照着你师父起的。不是吗。”
梦蝶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一动都不动。良久,才道:“你,究竟是谁。”耿耀从未见过女子的声音如此颤抖,其中混杂着他难以理解的激动、恐惧与希冀。
王闲云满意地笑了笑,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道:“不是说了么,我就是个没名字的闲云野鹤。两位继续享用吧,我让伙计准备了三间上房,两位不妨好好休整一下。这地方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晚上我来找你们,我们趁夜出发。”
男子说罢,转身招呼伙计,让他带自己去客房。只留下耿耀两人坐在前厅,相视无言。
自那之后,梦蝶仿佛中了邪一般,一动也不动。耿耀试着与她说话,女子却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桌上的茶杯。
耿耀不敢多言。梦蝶跟王闲云所说的话,他也没法理解。只是刚才的那一刻,他的确有种强烈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除他之外的人,走进梦蝶的心中。少年理解不了那些复杂的东西,但他的确知道,王闲云比他离梦蝶还要近。这个男子与梦蝶之间,有耿耀难以理解的、更深层的联系。
这种愤怒让耿耀自己都莫名其妙,可他根本不敢把自己的感受说给梦蝶听。他对男女之事所知不多,可从他读过的不多的那几本书中所看,若男子对某个女子倾心,那当其他男子接近这个女子时,他定会十分不爽。
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