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饭。耿耀小心翼翼道:“姑娘,你也回房休息吧。我等会去问问伙计,有没有马可以用。”
梦蝶木然地点点头,再不说话,起身就走,脚步虚浮,如失了魂一般。耿耀心中担忧,却不知为何不敢出言安慰,只能目送梦蝶去了后院的厢房。
这家客栈虽地处荒郊野外,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耿耀一打听,后面的马厩中,真的还剩下可以一用的马。只不过只剩两匹,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三匹来。不过聊胜于无,有马总比没有强。耿耀爽快地掏了银子将两匹马买下。再盘算一番,盘缠已然剩的不多,若接下来的路程中不省着些用,怕是到不了南唐了。
耿耀向客栈的伙计打听,问接下来往南还有多少路程。
伙计答道:“若是骑马往南唐去,大约还有五六日的路程。只是客官你们毕竟有三个人,却只有两匹马,估计还得耽搁个两三日。”
多在北魏停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从怀阳出发的信使若是快马加鞭,恐怕会比他们先到长江沿岸。
北魏南唐两国以长江为界限,划江而治。两国均在沿岸部署重兵,修建要塞,彼此对峙。两国边防甚严,加上长江天险。从北魏跨过长江到南唐的大路,一共只有那么三四条,都被两国以重兵把守。从青州往南唐去,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宛城一条路可选。若再想绕远路,则恐怕得增加十日不止的路程。可他们这么一路向南,追杀他们的“鸦羽”定然也能猜到他们逃亡的路线。
若“鸦羽”真的是受北魏朝廷的指示,必然会派信使前往宛城,在那里派士兵堵截他们。他们若不能赶在信使前面通过北魏的防线,则再想突破北魏的封锁回到南唐,可说是难上加难。
耿耀心中担忧,回到厢房后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一直熬到太阳下山,他躺在床上,正昏昏沉沉刚有了些睡意,房门便被王闲云敲响。三人收拾行装,趁着夜色出发上路。不用说,自然是梦蝶单独骑一匹马,耿耀与王闲云共骑一匹。还好两人都不算太重,一匹马似乎也能应付。
夜色之下,山路更显得险峻无比。极目望去,月夜之下,远处的山脉银装素裹。小路从山脊上蜿蜒前行,消失在远处的山脉中,一眼望不到尽头。也难怪北魏每次对南唐用兵,粮食供应都是极大的问题。且不说北方苦寒之地,粮食收成不好,就这样曲折的山路,都已算是好走的官道。若真要用来给大队人马运送粮草,的确也够指挥官头疼的。
三人趁着夜色前行。耿耀低着头,王闲云在前面勒着缰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另一边,梦蝶好似整个人都已融入夜色一般,悄无声息,只听见马发出低声的喘息。
耿耀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但周围的确安静极了,此处又是荒郊野外,耿耀害怕自己的声音吵到什么凶兽之类,更是不敢开口。
王闲云似乎能读懂耿耀的心思一般,突然道:“小兄弟,你可知道‘雾虎’跟‘蝮蛇’吗?”
“唔,有所耳闻吧。”
王闲云没有回头,“‘雾虎’能在迷雾中隐去自己的身形,‘蝮蛇’能喷出剧毒之液,沾之即死。所谓凶兽,都是天地间的怨气凝结成的怪物。二三十年前,这些凶兽本该都从神州大地上绝迹了。可这些年来,似乎数量又逐渐增多。尤其是北魏,时常能看到官军招募武林好手捕杀凶兽的布告。据说,这些凶兽都是死去生灵的怨念化成的。每当天下战事四起,到处都尸横遍野之际,凶兽自然也都会冒出来。”
耿耀道:“可是……这些年来,天下明明没有什么战事了啊。为何凶兽的数量不减反增?”
王闲云轻叹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白辰上任之后的这些年,北魏不仅与南唐之间几乎没了大的摩擦,就连之前一直交恶的漠北蛮族,都通过联姻的手段达成暂时的和解。乍看之下,似乎天下太平。”
“但事实并非如此。”耿耀道,“自白辰上任之后,父亲没有一日不面色严峻,一直在为战事做准备。之前在青州城外,我们还遇到了征兵的官员。白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南唐开战做准备。”
王闲云苦笑道:“没错。凶兽出没,不仅是因为怨魂作祟,还有可能是天下大乱的前兆。白辰对南唐用兵,是迟早的事情。而且那日子,一天比一天要近了。”
王闲云语气愁苦,似乎自己就是那个马上要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一般。耿耀好奇道:“你为何如此担忧?你武功高强,又如此神出鬼没,还怕北魏朝廷不成?”
“你不懂。”王闲云摇头,“战事一起,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就算他们不被征去当兵,在北魏也过不得安稳日子。赋税也好,徭役也罢。不在战场上拼命,也总要在其他地方补回来。我啊,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找个地方生活罢了。这么简单的要求,白辰都满足不了我。这个人啊,真是天下苍生最大的祸患。”
“找个地方生活?”
王闲云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对啊。北魏也好,南唐也罢,对我而言都一样。天下究竟有多少黎明百姓受苦受灾,我也不太在乎。只要那些麻烦事别找上我,我就烧香拜佛了。只是一旦起了战事,你不找麻烦,麻烦还是会不停来找你的。”
梦蝶本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此时终于开口讽刺道:“堂堂男儿,如此胆小怕事。若真心忧天下,你如此武功,不妨去怀阳把那白辰一刀杀了便是。躲在这里怨天尤人,算什么本事?”
从小到大,耿耀都被父亲的家风耳濡目染。身为男子,自当提三尺剑,报效国家。终结乱世,使天下太平。耿耀虽不完全赞同父亲的理想,但父亲一直以身作则,久而久之,耿耀多少也认同了些。只是王闲云如今所说这些,着实与他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只是他碍于情面不愿点明,可梦蝶却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
王闲云也不生气,笑道:“姑娘这可就说错了。我可不是心忧天下。全天下我只忧一样东西,就是麻烦。杀人、被人追杀,或者被像那郭天行一样的人找来找去,都是麻烦至极的事情。我的武功,就是要把这些麻烦事都统统给消灭掉。除此之外——抱歉,天底下有能之士众多,也不差我一个。北魏有蒋毅,南唐有这位耿兄弟的父亲。让他们互相斗去吧。”
梦蝶与耿耀沉默许久,女子方才道:“你这身武功,当真是浪费了。”
“过奖过奖。”
三人一连走了两三个时辰。眼看夜色已深,马力又快耗尽,三人于是在路旁的树林下了马,打算后半夜休息,待明日天气晴好再继续赶路。耿耀与王闲云合力升起火堆,又将马栓在树上。三人围着火堆坐下,梦蝶背靠着树干。
耿耀掏出从客栈里买的干粮,在火上稍微烤了烤,递给其他两人。深夜本就寒冷,吃些热食,对身体还是好些。
吃罢,王闲云伸了个懒腰,道:“我值第一班岗,你们快睡吧。过一个时辰,我叫耿兄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