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无言,委实觉得今夜所见实在太不可思议,让人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
休息一阵,两人重新上路。还好后半夜没再下雪,两人顺着脚印,一路找到走失的马匹。两匹马受了惊吓,耿耀安抚了好一阵,才重新安稳上马。
此时天已经微明,北国的冬天十分难熬,早晨更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刺骨的寒风几乎要刺透耿耀一般。
两人骑马上路,向青州而去。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夜鏖战,两人毫发无伤,前来追杀的苍山派门人竟然全军覆没。如此变故,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一夜未睡,耿耀只觉眼皮打架,在马上几乎都要睡着。梦蝶连续多次施展方术,也略微露出疲态。两人沿着小路走一阵歇息一阵。明明半日就能走到的路程,居然一直耗到傍晚,才赶到青州城下。
北上之时,耿耀并未路过青州城,而走的另一条官道。现在看来,青州与他想象中相去无几。这是北魏相对靠南的一座重镇,城墙坚固高大,护城河挖得又宽又深。与南唐开战时,这座城池经常被当做储存兵粮的重地,因此把手森严,常年有重兵驻扎。放眼望去,青州与怀阳城并无太大不同。冬日的夕阳之下,高耸的城墙上除了北魏的旌旗之外,还有一个大大的“宋”字旗。耿耀只记得青州的州牧姓宋,却不记得具体叫什么。只是那寒风中依旧高耸的城墙,仍昭示着这座城池的坚不可摧。
梦蝶原本还谨慎地打算先入城去探探风头,但两人站在远处看了一阵,发现虽然天色已然,但吊桥依旧没有收起来的意思。过往的行人几乎不受盘查,可以自由进入。
梦蝶有些奇怪,“数月之前我到青州城跑,盘查都没有松到这种地步。青州这是怎么了?”
耿耀道:“或许是那白辰下令征兵之后,各地州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方面也就放松戒备了罢。”
无论如何,这对正被追杀的耿耀来说着实是件好事。两人顺利地进了城。
青州已相当靠近南方,从地理上看,几乎已到了中原地区的边上。气候相比极北的怀阳来说,到底还是温和许多。此时已到晚饭时间,城中颇为热闹。耿耀与梦蝶牵着马一路走,时常能碰到客栈拉客的伙计。
梦蝶一边走,一边谨慎地环视周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便问道:“之前你说的那个接头的地点是?”
耿耀道:“叫万福轩。据说是家酒楼。”
“万福轩。”梦蝶点点头,“我去问问看。”
见梦蝶仍蒙着面纱,身着一身紫衣,在人群中甚是惹眼。耿耀连忙道:“姑娘,你劳累一日了,我去问问吧,你先在茶肆休息。”
梦蝶一愣,默默点头。两人寻了一间茶肆,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泡茶。耿耀让梦蝶先坐,自己跑到前厅,对点茶的博士道:“有一事相问。城中可有个酒楼,名叫万福轩?”
茶博士一听便笑了,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呃,的确不是。”
“想来也是,若是本地人,如何会不知道万福轩?这可是咱们青州数一数二的酒楼,达官贵人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啊。”
耿耀沉吟不语。听描述,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耿家若真想在这里安排接头的线人,可算颇为危险了。
茶博士继续道:“出了咱这茶肆,沿着东边的街一直往前走,看见兵部的官府后,再向右转。再走一段,便是万福轩啦。不过客官,你可要注意了,这万福轩只在晚上才营业,从现在算起,还要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您若去得早了,估计得扑个空。不如在咱们茶肆多坐片刻,点些吃食填填肚子才好。”
耿耀尴尬地笑笑,听茶博士的建议点了两盘点心,道了声谢,转回楼上时,看见梦蝶就坐在窗边,桌上放着的茶似乎一口都没动过,仍冒着热气。女子凝视着窗外,那紫色的面纱之下,似乎能看见秀美精致的眉眼轮廓。耿耀忽然又想起前日梦蝶微微掀起面纱时,那隐约展露的娇艳的红唇,不禁面红心跳,低头在梦蝶对面坐下。
梦蝶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问道消息了?”
“啊!问到了。”耿耀支吾道,“城中的确有家酒楼叫万福轩,地址也告诉我了。不过那酒楼晚些时候才会开业,茶博士让我们在这少坐片刻。”
“你有没有打听,那酒楼是什么样子?”
“啊,听说是个名声很大的酒楼,达官贵人都喜欢去。”
梦蝶想了想,道:“这就奇怪了。既然是个人多眼杂的大酒楼,耿家是如何能在里面安排长期的线人的?”
耿耀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在耿家呆了那么些年,也从未听说爹爹在北魏还安插了我们自家的势力。”
梦蝶道:“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
“龚叔不会骗我。”耿耀坚决否认道,“既然他对我说要来这里,那这里肯定有我们的人。”
见少年面色有些不善,梦蝶知道自己戳中少年的痛楚,语调也变得柔和了些,“我没那个意思。既然还要在这坐些时间,你不妨给我说说,你那龚叔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你到底为何要来北魏?”
连续多次遇袭,都是梦蝶在危难中搭救自己。若不是女子方才苦斗那苍山派的谈锋,自己恐怕早就凶多吉少。对这个陌生的女子,他早就没了当初的防备之心。
犹豫一阵,耿耀道:“龚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原本是我们家里的卫队长,常年跟在爹爹身边。大哥生得早,龚叔没来得及照顾。他一直没有娶妻生子,我对他而言,几乎也等于半个干儿子一样。爹爹看见我平日喜欢跟龚叔混在一起,便让龚叔教我武功。可龚叔本不愿教,说武功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学得一身好武艺,闯荡江湖,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死字。”
梦蝶哑然失笑,“你那龚叔,倒是个有趣的人。”
耿耀继续道:“爹爹很听龚叔的话,但教我武功这事,爹爹也从未放弃过。我……不像我大哥耿照。他很聪明,无论学武还是读书,都一点就通。父亲为我跟他请的同一个教头,可哥哥的武艺远在我之上。爹爹对我……”
见少年沉默不语,梦蝶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接了话头道:“很失望?”
耿耀抿了一口茶水,长出一口气,道:“没错,就是很失望。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能让爹爹满意过。爹爹是个极自傲的人,说耿家的人,不能出一个废物。我心中气愤不过,便决定离家出走,去找更厉害的师父学习武功。等到学成了,一定回去让爹爹和大哥刮目相看。”
梦蝶叹息一声,道:“耿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清楚才是。你这般赌气出走,让他颇为挂念。”
耿耀点头道:“我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可惜为时已晚。说来也可笑,我还不自觉的叫他爹爹,其实……我们之间早就断绝关系了。”
“……假如,假如说,你有朝一日真的练成绝世武功,衣锦还乡之后,你还打算认耿将军当父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