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之前，苍山派的弟子们方还耀武扬威，此时却只剩下谈锋一人。而剩下的，则统统变成尸体。死法极其统一，都是一刀割喉。

看到遍地的尸体，耿耀只觉脑中挨了一记重锤一般，头晕目眩。一片幻觉之中，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日在客栈中的惨状。火光，鲜血与尸骸。而他只是站立其中，却无力改变即将发生的惨剧。只能任由死亡的浓雾将自己淹没。

“耿耀，耿耀！你清醒一点！”梦蝶见耿耀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泛白，好像中邪一般，赶忙用力摇晃耿耀的身体。耿耀全身猛地抽搐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啊！我没事……”耿耀只觉浑身虚弱无力，冷汗直冒。

梦蝶紧盯着王闲云的身影。到现在为止，这个年轻男子还未曾将杀意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你集中精神。等会这家伙跟那谈锋打起来时，我们赶紧跑。”

“你怎么知道他会和那老人……”

梦蝶的嗓音有些干涩，似乎也被王闲云诡异的身法给震惊，“他在此现身，就是不想给这群人留下活口。”

耿耀浑身一颤，“那我们岂不是……”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梦蝶低声道，“我只知道若是对上他，我跟那谈锋一样，只会束手无策。”

谈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长剑横在胸前，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老人之前与梦蝶相斗，本就受了不小的伤。脸上又被王闲云踢了一脚，鲜血直流，很是狼狈。而另一边，男子却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从一片血雾中穿行而过，身上居然没有沾上哪怕一滴血迹。两相对照之下，更显得老人狼狈不堪。

谈锋沉声道：“最后再问你一遍。我苍山派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屠戮我门下弟子？”

王闲云却恍若未闻，只是环顾四周，又用刀点了点人数。男子眉头微皱，喃喃道：“还真走脱了一个。我还是……小看了你啊。”

见王闲云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谈锋却已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他只能拼命催动全身的内力，注入长剑之上——一剑，只要一剑。只要能砍中这个男人一剑，他就能寻得脱身之机。可现在——

王闲云叹息一声，“老头子，我原本是不必杀你的。杀人这件事，着实让我深恶痛绝。”他一步步朝谈锋走去，语气竟意外地诚恳，就如在跟一位老友交代心事一般，“我这人啊，最怕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是我的处世之道。只可惜，是你们不给我机会啊。”

谈锋目光一凝，“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闲云摇了摇头，“多说无益。反正老爷子你也要上路了，我只是对你交代清楚，让你死个明白。我与你无冤无仇，多造了这杀孽，希望你九泉之下有知，可不要怪我。”

如此言语，让耿耀毛骨悚然。王闲云手上的短刀还往下滴着血，可他说出的话，却仿佛自己是在世的活佛一般。

谈锋冷笑一声，再不言语，只是摆出架势。

下一刻，王闲云动了。那是耿耀绝对难以想象的速度。前一刻王闲云还在信步向谈锋走去，后一刻，那明晃晃的刀尖便已到了谈锋的眼前。只是谈锋的确也不是等闲之辈，上身猛然后仰，右手举剑直刺。这是交战以来，王闲云第一次一刀落空。

王闲云面露惊讶之色，微微侧身闪过谈锋的刀刃之后，整个人飞速向后退去，眨眼之间便又拉开数尺的距离。

“老爷子，有点能耐啊。”王闲云玩味地笑着，一边将手中的短刀抛起来把玩。

谈锋粗重的呼吸，连耿耀都能清晰地听见。梦蝶在一旁道：“等会他们再交手时，我们便赶紧溜走。”

“可他的速度……”

“若他追上来，我试着用方术拖住他。不过……希望不大。”

连梦蝶都这样说，耿耀心中便更加没了低。眼看王闲云又一次冲了上去，短刀与长剑在空中相碰，梦蝶道：“我们走！”

耿耀转身便跑，之前骑着的马早就受了惊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只徒步前进，若不能在被发现之前就拉开足够的距离，被那男子追上也是早晚的事情。

身后一连响起三次兵器碰撞之声，耿耀刚转身跑了不足五步，便听见一声让他寒毛直竖的闷哼。

难不成——

梦蝶在一旁也顿住脚步。耿耀艰难地转过身，便看见谈锋跪倒在王闲云的面前，老人的喉咙上扎了一把短刀，从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最终还是溅到了王闲云的身上。而耿耀又看到，王闲云的右手上，仍拿着一把短刀。

老人软软地倒下，被一刀割喉，登时就断了气。王闲云将插在谈锋喉咙上的那把刀重新拔出，如之前那般跪在雪地上，捡起雪来擦拭刀上的血迹。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秀美如女性般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骇人的血痕。

“双刀流……”梦蝶喃喃道。

虽未目睹，但耿耀知道谈锋究竟是如何身死的。仅拿一把短刀，这王闲云便凭其鬼神莫测的身法要了这么多人的命。更何况他手中还藏着第二把刀。

擦拭干净短刀上的血，王闲云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又活动活动筋骨。周围遍地的尸体，对他而言似乎如不存在一般。男子缓缓转过头，这是耿耀第一次与王闲云的目光对上——

那是如此平和的目光，平和得让耿耀吃惊。他本以为如此杀人不眨眼的人，眼中应该满是凶戾之气，可王闲云的目光如湖面般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甚至还显得十分友善，仿佛刚才还对着这十人痛下杀手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梦蝶微微上前，将耿耀护在身后，冷声道：“你杀了他们，是否还要杀我们灭口？”

王闲云愣住了，愕然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啊。王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们？”

耿耀脱口而出：“那你为何要杀他们……”

男子似乎被问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我也有自己的原因啊。”他似乎不愿与耿耀多说，蹲下身把地上的尸体挨个检查一遍，叹息一声，道：“果然还是走了一个。”

耿耀突然明白了王闲云在找什么——那个名叫郭天行的男子，自从开战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都被王闲云所吸引，甚至没人注意到郭天行是何时离去的——也许有，不过注意到的人现在也变成地上的尸体了。

王闲云气得顿足，“唉！丢三落四！终究还是让他给走脱了！这么一来，今夜岂不是白忙活一晚？”他急匆匆地收起短刀，在地上寻寻觅觅，丝毫没把耿耀两人放在眼里。

耿耀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此人实在是怪人一个。梦蝶似乎也被王闲云古怪的脾气给震住，还没拿定注意是去是留，那王闲云便指着地上的一串脚印道：“这里！还好没跑远。现在追上，肯定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男子已化作一阵虚影，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耿耀的眼前，只留下一地的尸体，跟满眼的血色。

耿耀只觉得喉咙干涩，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道：“他……是不是去追那郭天行了？”

梦蝶迟疑一阵，道：“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