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猛地站起来，却一时间愣在原地，面色涨红，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少年神色有异，姓郭的男子挑了挑眉，道：“这位小兄弟有何指教？”

众人纷纷看向耿耀。耿耀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道：“我听见你们说起‘花无缺’……”他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本就是个亡命的逃犯，不能如此声张，便不再言语。

可那姓郭的男子却不愿善罢甘休，饶有兴致道：“小兄弟话说到一半又不往下讲，可真是要急死个人。至于所谓‘花无缺’……”男子顿了顿，“不知小兄弟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

耿耀自知失言，埋头坐下，却不再言语。他自知自己天性愚笨，不如大哥能说会道。每次遇上跟人打交道的事，自己总要吃些暗亏。可久而久之，他也发觉自己有种特殊的天赋——每次遇到自己肯定对付不了的人，他都会本能地警觉。

而面前的这个苍山派弟子就是这样的人。在那双眼睛中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一刹那，耿耀仿佛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立刻就知道此人的深不可测，绝非自己能够应付。

他更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站起来招惹是非——或许是某种不甘。龚叔他们数十人命丧于此，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拜师求学。可这趟北上之旅，终究竟一无所获。他自幼便争强好胜，又如何能善罢甘休？

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

见少年低头不语，几个苍山派弟子互相对视几眼。那姓郭的弟子微微使了个眼色，众弟子竟纷纷起身，其中两人径直走到耿耀所坐的桌子边坐下，另外两人则把住往大门处逃的位置。

众弟子如此行径，着实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苍山派在北魏是一等一的大派，在武林中的地位可说是一手遮天。只不过北魏军武繁盛，并不亚于江湖势力，再加上白辰上任后对武林人士多加限制，苍山派又不愿招惹是非，便选择尽量隐于市井，不与朝廷争雄。毕竟若真的斗起来，苍山派门下数千弟子，其中高手如云。即便如北魏朝廷军容之壮大，怕也要伤筋动骨才能拿下。

饶是如此，苍山派在北魏的影响仍不容小觑。就像在濮阳这样的小镇，这几个苍山派弟子一起身，做出要生事的模样，其他的客人都纷纷被吓得噤声不语，忙不迭地退让到一旁，有的甚至直接拔腿就走。连客栈跑堂的伙计也不敢上来搭话。

耿耀见这群苍山派弟子来者不善，下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握住匕首。以他如今重伤之身，对上这群大派弟子几乎毫无胜算，可他仍用力握紧匕首，冷眼以对。

那姓郭的弟子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耿耀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见耿耀如临大敌般紧张，男子笑了笑，招手道：“伙计！再给咱们上壶酒！”

不一会，一坛新开的酒便摆在桌上。郭姓弟子摆出两只海碗，旁边的苍山派弟子赶紧把酒给倒满。男子将一只碗推至耿耀面前，道：“小兄弟，这碗酒，算我请你的。你别害怕，只需跟我说说，关于‘花无缺’这三个字，你知道多少？”

耿耀闭口不答，也不碰那只海碗。

男子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生气，道：“这……小兄弟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等可不是什么歹人，这身衣服，你可认得？”

耿耀沉声道：“自然认得。你们是苍山派的人。”

男子笑道：“既然认得，那就再好不过。咱苍山派在北魏名头响亮，弟子也各个都是光明磊落。公然在这客栈里为非作歹的事，我等绝对是干不出来的。我请你喝碗酒，不过是想问些话。”

耿耀心中冷笑。这男子口中说得冠冕堂皇，再看看这群弟子的阵仗，自己口中哪怕蹦出一个“不”字，怕是要当场血溅五步。

见耿耀仍不言语，男子皱了皱眉，仍耐心道：“这样吧，咱们就算交个朋友。我叫郭天行，苍山派六代亲传弟子。小兄弟你呢？”

耿耀如何能报上自己的真名？虽说苍山派向来不问世事，至少明面上与北魏朝廷并无勾连，可难不准其中有什么猫腻。他若真的在此暴露姓名，恐怕过不了多久，那群黑衣杀手就要接踵而至。

见耿耀还是死撑着不说话，旁边一个矮胖的苍山派弟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你这小子，也忒难伺候！郭师兄这么好言相劝，已尽了礼数，你怕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郭天行摆摆手，道：“不要急躁。我都没动怒，你急什么。”他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耿耀，仍微笑道：“小兄弟，我知道你有苦衷。不愿说姓名，那就不说也罢。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弟兄几个千里迢迢从苍山跑到这里，便正是为了那三个字而来。”

耿耀自知自己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怕是脱不了身，便只能默默点头。

郭天行十分满意，继续道：“这‘花无缺’三个字说起来，也算不上多稀奇，不过是个普通的化名。武林之中，不愿透露身份的人很多，拿这种化名掩盖身份，可以做些鸡鸣狗盗的龌龊事。不瞒你说，我们几个弟子此番前来，便是要将这‘花无缺’捉拿归案。”

耿耀不动声色，道：“这‘花无缺’做了何事，至于得罪苍山派？”

郭天行自己端起酒碗来饮了一口，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咱们苍山派在北魏的名声有口皆碑，不说造福一方，至少也行了无数善事。可这‘花无缺’无缘无故便杀了我们在徐州的两位掌管分派的师叔，手段残忍至极。我苍山派虽不主动招惹事端，可若有这种狂徒找上门来，咱们也不会姑息。”

耿耀道：“所以，苍山派正在追杀这‘花无缺’？”

郭天行笑了笑，道：“追杀倒也算不上。若这人识相的，干脆跟着我们回苍山去，任由掌门处置，或许还能有个善终。”

“若那‘花无缺’不够识相呢？”

“若是那样，”郭天行的声音很轻，“我等便将他当场诛杀便是。”

耿耀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男子的语气十分平淡，谈及杀人，便如吃饭喝水般轻松愉快。耿耀深吸一口气，道：“如此，你们自去追杀那人便是。为何要在这与我纠缠？”

郭天行哑然失笑，“小兄弟，这可怨不得我们。若不是你突然站起来，我可注意不到你。不过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总要问你两句才肯罢休。毕竟——这‘花无缺’三字，也是我们费了两月功夫才打听到的。我们从瀚州返回怀阳，再到这濮阳，一路四处打听，也没见着有人知道这‘花无缺’的事。可偏偏就在这么个歇脚的小客栈里，却遇见了因为这三个字就跳起来的小兄弟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耿耀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愚笨，明知道不可招惹是非，却仍给人抓住了把柄。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在出行之前，娘亲也告诉过他，这花无缺在北魏销声匿迹多年，极难寻找。偏偏自己又撞在这伙人头上。

见少年被说中心思，郭天行满意地点点头，道：“小兄弟，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我也不图你什么，只需要你把你知道的关于‘花无缺’的一切都统统告诉我，咱们便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我郭某绝不多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