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一时语塞。该从何说起？自己所知道关于‘花无缺’的一切，都跟自己的身份息息相关。若真的和盘托出，自己必然身份暴露。可若让他现场编个故事出来蒙混过关，却也是强人所难。

眼见气氛不对，旁边的酒客都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厅堂之中只剩下几个跑堂的伙计畏畏缩缩地守在柜台边，也不敢靠近。剩下的就只有他们这一桌。

之前那个苍山派门人怒不可遏，吼道：“小子，你当真是不知好歹！郭师兄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开口，真是不把我们苍山派放在眼里！”这矮胖门人个头不大，嗓门却是不小，吼得那群小厮吓得浑身发抖。

这一回，这郭天行却没有出声制止。男子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显然也是动了怒。

耿耀咬紧牙关。若从实招来，自己必然死路一条。还不如在此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他右臂一紧，就要将匕首抽出来。

“滚开。”

两个字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耿耀浑身剧震，心中难言的喜悦。那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就站在前厅的门边，面上仍戴着紫色的面纱，看不清面容。但众人都知道，刚才说话的便是这女子无疑。

众苍山派弟子纷纷回头，却无一人敢动手。他们很难相信，在北魏的地界上，还有人敢对他们苍山派的弟子如此轻蔑地说出那两个字来。

郭天行却始终没有回头。男子仿佛被点了穴般定定地坐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一时间，气氛仿佛凝固了般。

良久，郭天行缓缓转过身，看到那紫衣女子时，耿耀清晰地看见郭天行扶在椅子上的左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紫衣女子见无人动弹，继续道：“方才的话，你们是听不懂？赶紧滚开。”

苍山派众弟子都不敢言语，纷纷看向郭天行。男子慢慢地站起身，过程仿佛艰难至极，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一般。“真的是你？”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紫衣女子——现在应该叫她梦蝶——冷声道：“既然是苍山派的弟子，认出我也是理所应当。还不赶紧滚。”

郭天行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可似乎并未被梦蝶的气势所压倒，“梦蝶仙子的大名，在我苍山派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晚辈虽愚钝，却不敢不知。”

一番话看似平常，在气势上却几乎把梦蝶给压了回去。耿耀暗暗心惊，这郭天行看起来也不过和大哥耿照差不多的年纪，举止气度却成熟大气，连梦蝶这般凌厉的威压都无法动摇他。

梦蝶终于动了。女子一步跨入门中。顿时，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众人连行动都变得有些迟缓，仿佛空中有种无形的阻力，让他们连运转内气都变得困难。女子一步步向前，径直走到离他们这桌还有不足五步的距离时，旁边的苍山派弟子一拥而上，排成一列，挡在女子面前。

“我都说了赶紧滚开，你们是听不懂人话么？”梦蝶的声音冷得像冰。

郭天行站在众师弟组成的人墙之后，道：“晚辈当然不敢与梦蝶仙子作对，只有一事想问。仙子与这位小兄弟有何关系？晚辈有些要事，想让这位小兄弟替我们解惑。”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用白费力气，赶紧滚开。我再说最后一遍。”

凌厉的威压排山倒海般涌来。女子分明就手无寸铁，对方是五六个精壮的男子，可论起气势，梦蝶却稳压这群苍山派弟子一头。

郭天行仍十分耐心，赔笑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苍山派为了此事也算大费周折，还请梦蝶仙子行个方便，我绝不会为难于这小兄弟，问完话，我们立刻就走——”

未等郭天行说完，最边上的一个苍山派弟子便惨叫一声，整个人头上脚下飞到空中，接连转了几个圈，重重地砸在地上，连同旁边的桌椅都一并砸得粉碎。只是梦蝶仍立在原地，连手指都未动，也不知是如何让那弟子飞出去的。

可大家都知道，这便是动手的信号。旁边的苍山派弟子们纷纷拔剑出鞘。苍山派向来以长剑闻名，弟子所使宝剑均靠苍山派自己流传的图纸秘密打造，都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四把明晃晃的宝剑横在空中，吓得跑堂的小厮们一溜烟地冲回里屋，也顾不得客栈的安危。

郭天行仍不动怒，只是声音提高了几分，“梦蝶仙子的意思，怕是要动手了？”

女子缓缓抬手，淡淡的紫气凝绕在纤细的手腕上，“许久不与苍山派的人打交道，不知为何谈凌海竟教出这么些听不懂人话的徒弟。”

此话一出，便是开战之意。方才那凶神恶煞的矮胖弟子怒吼一声，挺剑便向紫衣女子冲去。看架势，丝毫没打算留手。一群男人对上一个女子，却仍严阵以待。耿耀这才意识到梦蝶在这群苍山派弟子眼中究竟是怎样的地位。

梦蝶脚步不动，只手上轻轻一划。那矮胖弟子便怪叫一声，仰面摔倒。后面的弟子脚步丝毫不停，直冲女子而去。

之前习武之时，耿耀对天下各大门派都有所了解。苍山派与南唐的青城派不同，武功凌厉凶猛，招招都奔着取人性命而去。北方人大多尚无，练起武来也都是追求杀敌制胜。

剩余三人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身材纤细的弱女子而犹豫，三柄剑分别走上中下路，均刺向梦蝶的要害。

女子冷哼一声，身子微微向旁边一侧，步法微妙至极，正好闪过攻来的剑锋。随后素手一抬，磅礴的紫气喷涌而出，三名弟子纷纷惊呼出声，摔作一团，剑不由自主地脱手而出。

耿耀本欲出手相助，此时却愣在原地。梦蝶出手虽然凌厉，但明显一直收着劲。那些弟子们虽都疼得在地上打滚，却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看来即便以梦蝶的方术之强，却仍不愿在北魏与苍山派撕破脸皮。

自始至终，郭天行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饶有兴致地看着梦蝶闲庭信步般将自己的师弟们尽数击倒。

客栈中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外面已经聚了一大片的人，耿耀甚至都听见有人正打算去报官。梦蝶反手将大门关上，随后道：“打也打完了，还不快滚？”

郭天行哈哈大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落到梦蝶面前，“梦蝶仙子莫急，晚辈不才，还想与仙子过上两招。”他从腰间将长剑拔出。那剑比一般的剑还要再长几分，剑身极细，似乎轻轻一碰就要断成两截。“苍山派郭天行，与梦蝶仙子讨教了。”

耿耀暗道不妙。再这么拖下去，官府的人迟早都会赶来。到时候他们行踪暴露，势必引来那群黑衣刺客的追杀。

梦蝶显然与耿耀想到一处，只想尽快收场。不待郭天行出招，梦蝶抬手一挥，紫气凭空出现，如利刃般向郭天行切割而去。男子身材修长，裹在苍山派的长袍之中，耿耀本以为他行动不便，没想到郭天行在紫气即将触碰自己的那一刹那竟向右横移三尺，堪堪躲开。

如此灵活的身法，令耿耀目瞪口呆。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躲开了梦蝶的攻击。他本能地猜测这不是郭天行第一次面对梦蝶这样的方术师。兵器之间的对决，与对抗方术，是截然不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