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拼了命地挥动马鞭。
胯下的马吃痛,发出一声悲鸣,速度却怎么也再快不起来。
“快啊!快啊!你这畜生倒是跑起来啊!”他无助地狂吼,可无论怎么用力地抽打,马奔驰的速度也难以再快一步。
还不够。太慢了。这样下去,那些留在客栈中奋力抵抗,拖住追兵的家臣们,不就白死了!
他已经骑马在城中奔驰了不知多久,绕开了多少个要道。若不是这座城实在太大,街道错综复杂,那群追杀自己的黑衣刺客,恐怕早就已经堵在面前了。
快了,就在眼前。只要冲过城门,逃到野外去。那群人再想抓住自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就一点!
可耿耀的马却不争气地又悲鸣一声,差点将他颠下去。
“二少爷!你这马不行了!刚才被那刺客砍伤了腿,又没命地跑了这么一阵,早就没力气啦!”老人骑在另一匹马上,在耿耀身后大喊。
其实老人的年岁并不算大,大概也就比爹爹要大三岁,耿耀便一直喊他龚叔。论礼数本不该如此,可久而久之,两人也就都习惯了。耿耀没有回头,一边奋力挥动马鞭,一边喊道:“龚叔,咱们可不能丢下它!若它也没了,咱们一共只剩一匹马。就算出了城,又怎么逃得过那群刺客的追杀!”
怎奈胯下马实在已经挪不动步子,龚叔渐渐骑马赶了上来。老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头上戴着斗笠,遮住面容。仔细看去,老人的右肩处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整条右臂软踏踏地垂下,根本使不上力气,老人是以左手握着马鞭,整个人坐在马上,几乎没有凭靠的东西,却仍稳坐如山,显然轻功水准已经臻入化境。
老人一把拉住耿耀的马的缰绳,道:“你听我的!咱们互相交换马匹。这样若被他们追上,我这匹马还有逃跑的力气。”
耿耀急了,道:“龚叔!那你怎么办!”
老人苦笑一声,道:“我便留下来,与那群家伙拼个鱼死网破便是。”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北方的冬天冷到令人绝望。街道上本就没有什么过路人,不过他们两人驻马立在街中间,实在太显眼,仅剩不多的几个路人,都顶着风雪,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一边用手指指点点。
耿耀夺过缰绳,就要继续催马匹前进,“龚叔!你别跟我开玩笑!家臣们拼死作战,就是为了让我们能逃出那客栈。咱们两个,一定都要好端端地逃出去!少了你,我也不独活!”
少年的面容青涩却又倔强,涨红了脸,握紧缰绳,怎么也不松手。龚叔眼看再耽搁不得,抬起左手一巴掌抽在少年脸上。左手不是龚叔惯用的手,这一掌没掌握好力道,抽得少年七荤八素,头歪到一旁,眼看着嘴角就流出血来。
老人于心不忍,却硬起心肠,呵斥道:“出走之前,你娘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到了北魏,一切事务,都要无条件听我的!”
耿耀被龚叔一巴掌打得天旋地转,却愣是没感到怨气。长这么大,龚叔从未动手打过他。今日这一掌,却比往日父亲打他还要再狠十倍。一时间,耿耀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远处隐隐传来不寻常的脚步声。少年虽未察觉,可龚叔却立刻知道,那群人已经追来了。他们自问已算动作飞快,可这群刺客不知掌握了何种本领,居然始终紧跟不放。时间耽搁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一旦消息传到城门口,吊桥一拉。整座怀阳城中,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只能坐以待毙。
来不及宽慰少年,龚叔一把将少年纤瘦的身体抱起来,放在自己并未受伤的马的背上,随后轻轻一跃,跳到少年原本的马上,一拉缰绳,呵斥道:“走啦!”
少年原本正如梦游般发呆,被龚叔一声喝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甚至来不及与老人就刚才的巴掌理论两句,赶紧挥起马鞭,与老人一通奔向南边的城门。
雪似乎又下得大了些。他们迎着风雪狂奔,雪花打在脸上,竟如冰雹般生疼。少年面上已经冻得没了知觉,紧咬着牙关,一边向前骑行,一边随时向后看看龚叔有没有跟上。那马在龚叔手下似乎乖巧了许多,强忍着腿上的上,也能勉强跟上耿耀这匹好马。
两人一路骑行,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在渐渐骑到南城门前。此时两人身上已经积满了雪,龚叔的斗笠上,雪不住地往下掉,看起来狼狈至极。
龚叔先下了马,示意耿耀也赶紧下马。两人牵着马步行至城门前,龚叔先回头看了几眼,确认身后还没有追兵跟上。
耿耀压低声音问道:“龚叔,你看怎么样?甩掉他们没有?”
老人一边安抚马匹,一边道:“暂时还未跟上,不过他们凭大概的方向,也能知道我们要来南城门。”
“那咱们现在赶紧出城?”
老人摇头,“你等等,先待我观察一下。”
两人在不起眼的角落停下,隐秘地看着城门口。吊桥仍好端端地放着,门口一共有六名卫兵,都穿着厚重的铠甲,手中握着长矛。
怀阳城是北魏的都城,戒备向来森严。过往的行人进入城门时,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排查。规模较大的客商,还要遭到卫兵的盘剥。耿耀一行人进入怀阳时,就已经吃过这样的亏。
不过对于出城的行人,盘查似乎并不那么严格。只要不是打扮太过可疑,卫兵们都是扫几眼就放行。再加上今日大雪天气,卫兵们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龚叔低声道:“看样子,卫士们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那群追杀我们的刺客似乎不是官府的人,要不然,肯定早早与城门的守卫沟通好,不会放走我们。”
耿耀暗自松了口气,道:“那龚叔,这可就是机会了。”
老人点了点头,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那脸上的伤纵横交错,已经完全模糊了原本的面容,看起来如鬼怪一般,十分渗人。
耿耀从小在龚叔的陪伴下长大,知道龚叔大多数时候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不仅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骇人,还有许多龚叔从未说出口的理由。他忍不住道:“龚叔,你干嘛把斗笠摘下来?”
龚叔道:“故意隐瞒相貌,一定会引起卫兵的怀疑。事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你跟在我身后,没叫你开口,就不要说话,交给我来应付。若是被他们识破,我会拖住他们,你骑上马赶紧走。”
耿耀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赶忙摇头道:“不!龚叔在哪,我就在哪!”
龚叔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将背后的披风扯下一截,绑在自己的右肩上,权且遮住伤口。他右肩上本已流了太多的血,幸好布是黑色,看不太清。
两人牵着马一路走到城门口。见到龚叔的长相,几名士兵都围上来。为首的一个上上下下打量龚叔几眼,耿耀一直缩着脖子,装出小跟班的样子。卫兵们果断地忽视了耿耀,对龚叔道:“喂,老头。这么大雪天,还带你孙子出城?”
龚叔低着头,装作有些惶恐的样子,道:“是,是啊,大人。我儿子在青州过世了,我带我孙子去收尸。事情太过紧急,也管不了那许多了。”说着,龚叔装作一副快要垂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