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道:“不要这么说。我与蒋毅之间,纯粹是私人恩怨。说到底,还是为师当年有错在先。说实话,为师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何要因为那件东西与为师翻脸。但为师那时就像聂雨你一样,好奇心强,看到什么新鲜的玩意,总想拿来看看。现在想来,那东西可能是蒋毅永远不愿让他人知道的秘密吧。
“蒋毅看见为师拿了那东西,便以为为师知道了些什么。一言不发,上来就要灭口。为师争辩不得,只能动手。没想到那蒋毅武功高到令我难以想象,明明他年岁比我还小不少,可武功之高,我几乎毫无还手的余地。不仅如此,他的招式和现今所有的武林大派都不相同。为师说句自傲的话,当今世上除了少林的方丈和苍山派门主之外,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在武功上完全压住为师的人。可那蒋毅偏偏就做到了。
“五招。仅仅五招之后,蒋毅便挑断了为师的双手筋腱。但他最终还是没下杀手,给了为师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知道自己误会了为师,可毕竟为师有错在先。出于补偿,他便将那东西赠与为师。这么多年来,为师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聂雨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既然对蒋毅如此重要,又为何要赠与你?”
师父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雨儿,你可千万要记得。为师不过看了一眼那东西,便遭蒋毅毫不留情的袭击。我不知道那东西上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你对什么都好奇,可你向为师保证,千万不要对那东西有任何想法。就让它一直呆在为师身边,等为师作古了,便让它一起埋在土里便是。”
聂雨低着头,哦了一声。
聂云在一旁看着弟弟偷偷在背后绞在一起的双手,突然觉得事情不妙。
自那次夜谈的两个月后,聂云第一次见识到了师父的怒火。
聂雨被罚跪在山顶的巨石上,从早晨一直跪到傍晚。师父在他旁边来回踱步,边走边骂。众弟子们吓得不敢靠近,连聂云想上去替弟弟求情,都被师父给骂了回来。
后山的小书屋是连云门的禁地,除了师父之外,其余弟子一概不许进入,这是入门第一天,师父就强调过的门规。可聂雨却忍不住好奇,趁师父外出之际,潜入了那小屋。师父回来后,不知用何种手段立刻发现了。
聂云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师父最终究竟跟聂雨说了什么话。师父与聂雨促膝长谈,一直到后半夜。在此之前,师父对兄弟二人可说是一视同仁,有什么话,总要当着两人的面一起说。可当晚聂雨失魂落魄地回屋时,聂云反复追问,他却对师父所说的话讳莫如深。
他忘不了聂雨在谈及那东西时露出的恐惧。他从未见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也会露出那样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们兄弟二人初次下山时,在小道上曾遇见很少出没在南唐的凶兽,两人合力将凶兽赶跑后,聂云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双腿直打颤。可聂雨却仍还能开着玩笑,一路扶着受重伤的哥哥回师门。聂云那时才发现,自己素来的成熟稳重,真的遇上危险时,还不如莽撞的弟弟。
可那天夜里,弟弟恐惧的神情就如遇见了比那日还要再可怕十倍的凶兽一般。无论聂云如何追问,聂雨都闭口不言。
按照门规,聂雨本该就此被逐出山门,永远不得宣称自己是连云门的弟子。可师父不仅没有将聂雨逐出,甚至没有做别的惩罚。在那之前,聂雨对哥哥是无话不说,可师父究竟告诉了他怎样的秘密,却成了横亘在兄弟两人之间的迷。
兄弟二人学成出师的时间,比其他同批进来的师兄弟要早得多。临别之际,师父亲自在山门前送行。两兄弟哭成一团,聂雨死死抱着师父,不愿离去。师父最终将本门珍藏的长剑“寒冰”交给兄弟二人,也可算是了却了师父最后的心愿。
“我能记起的,也就只有这些。”聂云低声道,“那时我太过迟钝。聂雨他明明有事瞒着我,我却没有逼问。当时是想不伤害弟弟的感情,可现在想想,我若真的逼着聂雨说出师父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又给了他什么,或许他就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柯林一直没有插话,静静地听完后,才道:“这么说来,师父给你弟弟的,一定就是你在他怀中找到的那个徽记。而他们千里迢迢地从北魏赶到南唐,就为了杀你弟弟,也一定和那徽记脱不开关系。那徽记你可带在身上?我想看看。”
聂云想了想,摇头道:“师父说得对。那东西是不祥之兆。接触过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不想将你也拉进来。”
柯林一把搂住聂云的肩膀,笑道:“师弟,你师兄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见不到那徽记,我又如何能帮你?放心,就看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
聂云将徽记从怀中拿出。自从弟弟死后,他就一直将这徽记装在怀里,几乎从不离身。
“没什么特别的啊,这么小,里面应该也做不出什么机关。”柯林拿过后仔细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一阵,“材质看上去也就是普通的铜矿,上面的符号我也未曾见过……”
聂云有些失望,“师兄也对此毫无印象吗?”
“天下那些名门大派各自的徽记,我都是见过的。就算记不全,也不可能毫无印象。南唐朝廷用的印章,也没有这种样式的。但说到底,若真的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的徽记,又如何值得北魏朝廷如此大动干戈?这之中,恐怕还有别的猫腻。——等等。”
聂云正待将徽记收回,柯林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怎么了师兄?”
柯林一字一句道:“你说……幕后的黑手会不会就是蒋毅?”
聂云一时语塞,良久才说道:“师兄何以见得?”
“你想想。若师父告诉你的都是事实,那这徽记最初的来源,就正是蒋毅。正是蒋毅将那徽记交给了师父,然后才不知怎么地落在你弟弟手里。除了你师父之外,若是有谁还有可能知道你弟弟身上带着那徽记,也就只有蒋毅了。”
单是想想,聂云便觉寒意渗透全身。柯林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放眼整个北魏,也就只有蒋毅等寥寥数人,有权力支配如此之多的势力。无论是派金鼎商行的人带着伪装后的刺客潜入南唐,还是支配那些身着黑衣的刺客毁掉驿站的备案。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必然是个在北魏权势滔天的大官。而蒋毅恰恰就与那枚徽记有直接的关系。这样说来……
柯林忽然推了聂云一把,“先别想了,有人来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演武场的正门处突然涌进来一大批人。其中一部分跟柯林一样,穿着军人的衣服。而另一部分人虽也身着戎装,可一看就跟柯林不是同一个编制的。
“师兄,难道今日有演武的活动?”
“不可能,我是伍长,上面有什么安排,也肯定会先通知我。况且这群人中,有很多都不是我们的人。”
两人都连忙站起身。在演武场里席地而坐了许久,两人身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柯林手中还提着个酒壶,兀自不知。聂云赶紧撞了他一下,柯林才把酒壶收回怀里。身为士兵,在演武场公然饮酒,无论在南唐北魏,都是要遭军法处置的。
两人正待退到一旁,找个机会先溜出去。但人群中有个个头瘦高的军士一见到柯林,便大声招呼道:“柯老弟,你别跑啊!今日大家就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