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立刻顿住脚步，低声对聂云道：“师弟，你先站到角落去。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聂云道：“我呆在这演武场，违反军法了吗？”

柯林急道：“你傻啊！那日你公然冲撞太子，和我手下的弟兄们拔刀相向。那群人之后都被我调到别的编制下，就是再遇上你时出什么差错。可这些人中万一有个记得你的，咱们两个都要一起完蛋。”

聂云暗骂自己愚钝，连忙转过身去，装作同样是来演武场练习的军士。好在众人根本没有在意他，居然一拥而上，将柯林围在中间。聂云躲到演武场旁一个无人的小厅内，再运起轻功，从窗户中钻出，踏上屋顶，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俯瞰演武场下面的景况。

只见柯林被一群军士围在中间，嬉笑打闹了一阵。说话声很是嘈杂，聂云听不太清。但大概知道，这群人是在恭喜柯林升官。

又过了一阵，演武场外一个穿着蓝衣的侍从进来高声喊道：“肃静！蒋大人、宋大人到！”

一众军士顿时噤声，所有人训练有素地排成队列，随后齐齐地单膝跪下。门口处走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聂云已经见过两次的宋栩，而另一人身着朝服，头上戴着官帽。聂云定睛看去，发现此人看面相约莫四十上下，眉眼刚毅俊朗。宽大的朝服也遮不住自内而外的威势。见到此人进来，军士们都默默地低着头。柯林跪在队伍的最前排，也一并深深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聂云低声道：“蒋毅……原来是你。”

众军士齐声道：“拜见蒋大人！”

蒋毅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环视了一圈，问道：“之前你们说的那位伍长，是哪个人？”

旁边的一个军官赶忙上前道：“禀告蒋大人！柯林在此！”随后他冲着柯林道：“柯伍长！”

柯林大声应道：“卑职在！”

蒋毅跟身后的宋栩对视一眼，随后道：“都别跪着了。站起来吧。你叫柯林是吗？走得近些，让我看看。”

众军士纷纷起身，都如旗子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前的人可是瀚州的总督，全天下公认的名将。若能让蒋毅青眼有加，则之后平步青云，也都不是梦了。

柯林应声上前，站在蒋毅面前。聂云这才发现蒋毅身高竟至少有九尺，足高出柯林一个头来。

蒋毅温和地笑着，上下打量了柯林一番，赞扬道：“好。根骨坚实，一看就是个练武之人。况且看你的面相，恐怕还练过内家功法。我多次提倡让军士们修习内家的功法，于军队于个人都大有裨益。可惜想推行下去，却着实有些不易。这位柯伍长，算是给大家起了个表率。只是……”

蒋毅突然顿了顿。柯林仍不卑不亢地看着蒋毅，那张自始至终都微笑着的脸上，却是凛凛的傲气。

“只是，这位柯伍长修习的，貌似不是咱们北魏的某个学派的功法。”

聂云惊得差点从屋顶掉下来。这蒋毅此前与柯林应当从未有过交谈，但仅凭见面这几眼，蒋毅竟将柯林的武学功底看得七七八八。若是两人真的交上手，恐怕一招过后，柯林连云门的身份就暴露无遗。

不管柯林心中是否也如聂云这般吃惊，但表面上仍十分镇定。他应当也知道瞒不过蒋毅，便朗声道：“蒋大人明鉴！卑职所学之功法，的确来自南唐。”

身后的军士们顿时一阵骚动。身为北魏的军士，还是在距离南唐如此之远的青淮，却身负南唐人的功法，让人不得不对他的身份起疑。若换做别人，将其安上个间谍的罪名，都很有可能。

可蒋毅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都安静一下，这没什么好唏嘘的。你们在我的军中应该也呆了不少时日，应该知道我的秉性。我欣赏那些有真功夫的人。至于你的功夫从哪里学来，我不关心。只要能为我们瀚州，为我们北魏的军队所用，我就一概不问出身。况且，这位柯伍长既然学的是南唐的功法，相比跟南唐有些关系，说不定是从南唐来的。他却不远万里，跑到咱们瀚州来从军，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柯伍长的忠心吗？”

众军士的窃窃私语从质疑变成了赞叹，甚至啧啧称羡。蒋毅如此表态，当真是对柯林器重得很。如此看来，柯林这个伍长算是熬出头了，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在眼前。

蒋毅又打量柯林几眼，见柯林始终不为所动，便道：“柯伍长，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专程跑这一趟来找你？”

“禀告蒋大人，属下不知！”

“我就是想来看看，能让太子殿下交口称赞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蒋毅的这番话并非说给柯林一个人听，而是对着在场所有的军人所说，“太子殿下现今正在扎古尔草原游猎。临行之前，他曾对我说，咱们军中可真是藏龙卧虎，有个甘愿做一伍长的武林高手。我本是对此不太相信的。

“咱们瀚州的军队，向来是追求赏罚分明。有本事的人，一定会让他坐上跟他的本事匹配的位置。这一点，我敢说我做得不错。可现在看来，我做得还不够好。这位柯伍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以他的本事，做到参将可都绰绰有余。所以我今日来，就是要弥补我的过失。宋栩，具体的事宜我不懂，你来宣布吧。”

聂云心下暗叹。蒋毅能做到北魏第一名将，显然不是浪得虚名。单单是这一番话，不仅让柯林本人，也让在场所有未得升迁的军士都点头称是。如此聚拢人心的本领，令人叹为观止。以前聂云也曾听说过，蒋毅麾下的瀚州铁骑，是天下最不怕死的军队。打起仗来总是一个个争先冲锋，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现在看来，这的确是蒋毅治军有方。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栩点了点头，走到柯林面前，咳嗽两声，道：“颁布总督敕令，着伍长柯林，为卫参军，调入总督军中。即刻执行。”

聂云不知道卫参军在北魏是怎样的职务，但想必跟伍长比起来，定是提升了不止一级官阶，因为聂云离得如此之远，都能听到军士队伍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宋栩说罢，将一张已经写好的文书递给柯林，道：“等会拿着这文书，去兵部报到。我已经给那边打好了招呼，即刻就能交接。”

柯林接过文书，看了两眼，竟然递还给了宋栩。他随即单膝跪下，沉声道：“蒋大人赎罪！卑职不愿做卫参军！”

蒋毅似乎并没有怎么吃惊，玩味道：“怎么，你是嫌官阶不够大？”“卑职不敢！卑职深知自己本领有限，做不了卫参军，愿一直做一伍长，为蒋大人效力！”

宋栩微怒道：“柯林，你不要不知好歹。蒋大人亲自来赐官，你却当场回绝，甚是无礼！还不快快谢罪！”

蒋毅却摆手道：“宋大人，不必如此。柯林，你说你本事不够，我却要说你的本事够得过了头。先前只听说人们争先恐后地想升官，可从未听说过有人拒绝到手的官职。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自始至终，柯林都深深地低着头，不去直视蒋毅的眼睛，“禀告蒋大人，卑职的确是觉得自己本事不够，就算当了卫参军，也不能服众！”

蒋毅转回头去，看见其他的军士们都在交头接耳，对着柯林指指点点。如此当面回绝，可说是无礼至极，说柯林以下犯上都不为过。蒋毅笑了笑，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道：“你有没有本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