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梦儿急得恨不得跳起来,聂云只觉胸中一阵暖意,方才的压力一扫而空。他走到梦儿身边,耐心宽慰道:“我跟柳姑娘只是在商量些事,说得激动了些。这不,我刚才还在给柳姑娘道歉呢。”
柳霞怜惜地摸了摸梦儿的小脸,道:“今日晚了,我正好带梦儿回去。其他的事,明日再一起商议吧。记住,不要再想着单干。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聂云无言地点点头。其实说到底,柳霞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就算宋栩真的查出了什么,也最多只是猜测,不会有坚实的证据,长门镖局完全没必要插手他聂云的私人恩怨。可柳霞还是选择伸出援手。这个中缘由,聂云稍微一想,便觉心头一阵悸动。
柯林弯弓搭箭,瞄准远处的箭靶,眯起眼睛,将弓开到近乎极限,却始终没有放箭。“这么说,那个所谓姓金的胖子,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他现在却被一群黑衣人暗杀了。”
聂云坐在一旁的石阶上,道:“正是如此。如此一来,线索全然便断了。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找师兄你了。关于那两个行刺的黑衣人,师兄可有什么看法?”
柯林并未回话。他细细地瞄准,双臂如雕塑般全然不动。他已经在靶场的中间站了快半个时辰,仅仅射出了四支箭,每一支都正中前方的靶星。这本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可每个箭靶距离柯林所站之处的距离,聂云虽没法准确地测出,但从他的角度来看,那箭靶已经成了个不算大的圆,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形状。在如此之远的距离,柯林却能箭箭正中目标,几乎丝毫不差。如此高超的弓法,聂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又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聂云几乎都听见一直被张开的弓发出呻吟,柯林突然放手,那只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似乎还借着风的力道,正巧插在第五个箭靶的靶心。这样一来,这演武场上的五个箭靶,上面就都各插了一支箭。
聂云忍不住赞叹道:“师兄弓术堪称绝伦。今日算是让我开眼了。”
柯林顽劣地笑笑,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就如同十余岁的孩童一般。“不单单是我的本事。”他将手中的弓炫耀似地递给聂云,“这弓是特质的,与普通的长弓不同。拉得再开,蹦得再紧,弦都不会断。凭着这张弓,我才能这么瞄着射。若换了普通的长弓,恐怕稍一用力,这弦就断了,哪还能让箭飞那么远。”
聂云接过弓来,发现果然不同寻常,弓弦比寻常的弓要粗很多,但轻轻拉动,韧性十足。
柯林坐到聂云身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酒来,猛灌了一口。他一连站了快半个时辰,额头上已微微见汗。“这弓虽然不止一把,但数量也不多。蒋大人命令兵部给善射的士兵都特质些长弓,我运气还算不错,领到一把。”
聂云默默点头,顺手接过柯林的酒壶,也喝了一口。那酒尚还温热,他吹了半日的冷风,喝下这口酒,虽仍是尝不出丝毫滋味,但腹中多了几分暖意。
昨晚他几乎彻夜未眠。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求助于这个一直混在青淮军中的师兄,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他找到军营时,发现柯林正在演武场练箭。据柯林所言,这演武场平日除了做靶场之外,还供守城的军士们操练队列所用,因此才大得出奇。
现在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演武场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没法拿来操练。因此这偌大的演武场中,除了师兄弟两人之外,竟再无一人。
柯林对此解释道:“其他的军士若不是在当值,便是缩在营房里呼呼大睡。北方的冬季本来就冷,这青淮的冬天更是能把人骨头都冻僵。真是不知道再往北的那群蛮子,是怎么撑过这种冬天的。”
聂云道:“师兄来了这么几年,可也适应了?”
“哪有!只是年年都苦挨着罢了。好在蒋毅对下面这些军士还算不错,冬天会额外拨一批军饷来,能让人多添件衣服。我也就不指望那许多了。”柯林毫不顾忌地仰躺在雪地上,“还是咱们南唐的风水好。气候宜人,尤其是连云山上,那真是四季如春啊。师弟,说说咱们师门的事吧。师父的景况怎样?”
在青淮听见有人谈起连云门,这种感觉还是有点奇妙。聂云回忆道:“师父他老人家身体还很康健,精神矍铄,除了……”他突然顿住。
“除了他的手,对么。”
聂云默然。一想起师父的手,他总是难以抑制的愤怒。虽然据师父自己所言,他已经放下了当年的恩恩怨怨,不再纠结于自己双手被挑断的筋腱。但聂云很是清楚,习武之人,尤其是连云门这种以剑法为主的宗派,被人挑断了双手,却逃得一条性命,是怎样的痛苦和耻辱。师父平日里总是温和地笑着,看不出他为了这几乎半残的双手有什么烦恼,但聂云不相信师父不会为此而受到折磨。
柯林又灌了口酒,道:“你也不必如此避讳。师父自己都说了,当年他是比剑堂堂正正地输给蒋毅,没什么值得报仇的。况且他能教出你我这样的徒弟,一身武功也算有了传人。”
提到蒋毅的名字,聂云才忽然想起,自己距离当年废了师父双手的人居然如此之进。很奇怪的,师父除了给他们解释自己半残的双手时,曾说起蒋毅的名字,居然从来没有告诫过他们不要去报仇,或者遇到蒋毅时该作何态度。或许是师父觉得自己的徒弟们与蒋毅地处中原的南北两端,一生都不可能碰面。又或许是……师父觉得徒弟们在蒋毅面前依旧毫无胜算。
柯林见聂云低头沉吟,笑了笑,道:“说来也奇怪。你我距离这蒋毅如此之近,居然谁都没有提过要去会会他。我倒的确见过那蒋大人几次,可不知怎么的,始终无法将他与挑断师父手筋的那个蒋毅联系在一起。”
聂云突然问道:“师兄觉得自己的武功与师父比如何?”
“……我入师门时,师父双手就已残废,因此从未与师父真刀真枪地比武。可师父光凭言语点拨和身法上的指导,就能让我们领悟连云门七八成的功法,恐怕师父他老人家与蒋毅交战之前的武功,是我绝对比不上的。”
“这样说来,你我若是对上蒋毅,恐怕……”
“凶多吉少。蒋大人号称北魏军中武功第一,放眼天下,也许只有南唐一人能与之相比。我在这里从军这么些年,没见过蒋毅亲自出手。不过他既然在年轻时就能打败师父,现在他正当壮年,武功定是又强了不少。”柯林苦笑了一声,“这样说来,咱们想给师父报仇,恐怕是天方夜谭了。说起复仇,你要找的人,似乎杀的也是我的师弟。这样看来,我算是责无旁贷,必须帮你这个忙了。”
聂云连忙道:“那师兄对杀死姓金的那两个黑衣人可有什么线索?”
“记不记得上次见面时我与你说过,北魏也有一个和‘迅狐’相差无几的组织?它叫‘鸦羽’,总坛设在怀阳。说起黑衣刺客,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
“那这群人为何要杀那姓金的胖子?”
“要我猜,恐怕指使杀掉你弟弟的人,就坐镇在‘鸦羽’的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