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这笔现银,老夫才急着来拜访。据金大人随行的伙夫报告,当晚的事情很是诡异。先是来了一个身穿白衣的蒙面刺客,闯入金大人的营帐中。但那白衣刺客要的不是银钱,而是金大人不知从何处买来的一件古玩珍宝。具体是什么东西,金大人从未给伙夫们展示过。
“白衣刺客夺走珍宝后,与惊醒的侍卫们搏斗一阵,砍伤三人。可金大人用十字弩将其射伤,眼看就要擒住那人,却被突然出现的另一名同样蒙着面的白衣刺客给救走。目睹了这一事件的是金大人从青淮的青楼带走的一个歌女,但那歌女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说出来的东西也是颠三倒四,我所能推断出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这是聂云第一次见识到宋栩的可怖之处。仅凭那女人和伙夫们的只言片语,此人做出的推断跟昨晚发生的一切几乎完全吻合。聂云不懂北魏朝政的格局,但也知道以宋栩的职位,平日里这种事都是交给捕快来做的。可这件事逼得他亲自出马,他用了一个下午,就几乎推断出所有的事实。
柳霞仍不为所动,“宋大人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与我们镖局有什么联系。”
“大镖头莫急,待我说完。那两名白衣刺客走后,众人正忙着给金大人治伤。好不容易安顿妥当,金大人便下令连夜启程,抄小路奔怀阳去。只是队伍刚开拨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两个黑衣刺客运用轻功逃离。他们进入金大人所坐的轿子查看时,却发现金大人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在了里面。不仅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外面抬轿子的伙夫都没有丝毫察觉。若不是有人眼尖看见了那两个黑衣刺客,恐怕连金大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个黑衣刺客显然是为了要金大人的命,刺杀后立刻离去,所有银票一应不动。唯一带走的,就只有金大人从柳大镖头这里拿走的那一箱银子。”
柳霞眉头紧锁,沉默许久,道:“宋大人的意思是,我们镖局派了刺客去杀了金大人,然后追回被他要走的银子?”
宋栩没有答话,只是眯起眼睛看着柳霞。
柳霞轻蔑地笑笑,“宋大人,你莫不是来与我开玩笑。且不说我们长门镖局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有交还了银子,再将讨债的杀了来抢银子这种事。若真要如此,我们一开始就抵赖不交银子便是,何苦还要闹出人命来?况且以金大人的地位,我们镖局若真这么做,岂不是引火烧身。这一点,宋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宋栩呵呵笑着,捋了捋胡子,“柳大镖头莫急,我也没这么下定论。蒋大人若真的认定是贵镖局干的,我也就不会跑这一趟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柳大镖头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很简单。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这前后两拨的刺客究竟是不是一伙人,我也不清楚。但他们不取别的,偏偏取我镖局交出的银子,明显就是要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宋大人,我可以断言,长门镖局与金大人遇害一事毫无干系。”
宋栩沉默不语。屋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聂云暗自观察宋栩的表情,发现此人从头至尾都不动声色。相比之下,柳霞急不可耐地辩解,倒的确落了下风。
“那么,柳大镖头对此案的真相,可有想法?”宋栩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金大人与我们镖局有些交情,但也并非知根知底。金鼎商行在整个中原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放债,我们镖局借的数目也不算很大。说到和金鼎商行的往来,也不过是按季交还欠下的银两而已。至于金大人在青淮中得罪过什么仇家,至于闹到惹来杀身之祸,我就全然不知了。宋大人若想查那凶手,也应该去问衙门的捕快,不该问我。”
柳霞的回应几乎滴水不漏,可宋栩也没有做出表态,只是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今日贸然拜访,打扰柳大镖头了。衙门的捕快们还在追查案情,若日后有什么进展,我还会再上门求教,还请柳大镖头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送客吧。”柳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放眼整个青淮,或许也只有柳霞敢与蒋毅的副手如此交谈。宋栩应了一声,站起身时,又咳嗽了几声。后面的侍从连忙递上干净的布来,让宋栩擦拭嘴角的血迹。
聂云突然看出来了。此人受过严重的内伤,五脏六腑都已经破损到无可修复的地步。以宋栩现在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这幅苍老的模样。再看他那走路时错乱的步伐,恐怕也没几年阳寿了。
宋栩走到门口时,竟忽然回头对聂云道:“这位镖师气宇非凡,一看就是武学好手,只是之前为何从没见过?”
柳霞道:“这是镖局新找的镖师,宋大人有何指教?”
聂云不发一言,只是站起身,冷冷地盯着宋栩,全然没有行礼的意思。
宋栩呵呵一笑,道:“没有,没有。我等这就告辞。”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聂云才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神情呆滞。两人刚才起了口角,可柳霞却轻轻坐到聂云旁边。女子似乎想伸手握住聂云的手,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这样,昨晚我便替你问出那真凶是谁也好。是……我的错。”
若是此刻有其他镖师在一旁,恐怕要惊得目瞪口呆。往日淡漠沉稳的柳霞,竟一副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样子。
可聂云身心俱疲,摆摆手道:“不必道歉。我……是我不该中那胖子的计,害的镖局也受连累。那宋栩是个难缠的角色,恐怕真的能查出些端倪来。”
柳霞愤然道:“不知是哪来的刺客,杀人还要诛心。那姓金的胖子固然可恶,但这盆脏水泼到镖局的头上,我可不答应。”
“不过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至少现在我知道,我找对了方向。我们前脚刚走,那些刺客立刻就动手杀人,证明他们害怕我查出真相。”
“可那胖子所说的朝廷究竟指谁?又有谁在暗中作梗,不让你知道真凶?”
厅堂内似乎比往日更昏暗几分。两人都感到无法言说的压力。那群刺客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暗中策划着什么。聂云甚至怀疑,自己来到青淮后所遇见的一切,都在那群人的意料之中。
两人相视无言。厅堂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梦儿坐着四轮车停到门口,急道:“姐姐,聂大哥,你们不要吵架!”
四轮车跨不过厅堂的门槛,聂云赶忙站起来,将四轮车抬进厅堂。梦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柳霞理了理披在肩头的秀发,好奇道:“谁说我们吵架了?”
梦儿指着门外道:“刚才我听外面的镖师说的!说你和聂大哥在门口用好大的声音吵架,大家都不敢过来劝!”
柳霞偷偷看了一眼聂云,正巧聂云也在看她。两人尴尬地笑笑,柳霞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跟聂大哥没有吵架,只是有些争执罢了。你这么急着赶过来,难道就为了这个?”
梦儿拉着柳霞的手,“姐姐,这难道不是重要的事吗!我不想看到你跟聂大哥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