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他再去驿站时,情况便如他所想的那样。驿站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五六倍,戒备也比昨日要严了许多。他跟两个刺客的交手虽然短暂,但却无比激烈。保管卷宗的房间乱成一团,架子也被震倒不少。那群昨日还喝得醉醺醺的侍卫,此时都聚在房间中,整理繁乱的卷宗。
聂云并未再穿黑衣,而是装作普通的过路人一般,站在墙外仔细地听。学武之人,听力都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虽说隔了一堵墙,却能大概听出屋内人的谈话。
那群侍卫一边抱怨,一边整理卷宗。收拾了小半日,才分门别类整理清楚,但却发现少了一卷。彻查一遍,才发下去年三月份的卷宗不知去向。聂云吃了一惊,那正是昨夜他抽出来查看的卷宗。被那黑衣人从窗外用锁链偷袭时,他失手将卷宗扔在了地上,按理说不可能丢失。
侍卫们惊慌地找了好一阵,把屋内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却仍一无所获。聂云心中凉了半截——那群刺客不仅知道他要来查卷宗,还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一本卷宗上。因此现在那份去年三月的卷宗若不是被那群刺客带走,就是已经被彻底销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又一次在手边溜走。
他在青淮中被盯上了——这一点他敢肯定。有某种势力费尽心思要阻挠他查到运送那批货物的主人姓名。
他反而觉得心中安定不少。那群刺客如此奋不顾身地来追杀他,恰恰证明他巡查的方向并没有错。一点——只要再往前前进一点,他就能找到杀害弟弟的真凶了。
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便走。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军营里那个自称是他师兄的柯林。诺大的青淮城中,他才刚来了两天,就碰上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师兄。若说这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青淮城内的卫兵总数不算太多。毕竟蒋毅的骑兵就常驻在城外不远处。若真发生了动乱,也能时刻进城镇压。就如柯林所言,城北果然有片军营,专门供卫兵使用。当值的卫兵原本态度十分强横,但聂云一报上柯林的名字,卫兵便笑逐颜开。
“原来是柯伍长的朋友啊,稍等稍等,我这就去叫他。”卫兵说罢便一路小跑进了军营。
这柯林不过是一介伍长,为何在卫兵中有如此高的威望。他的武功固然远超这些普通士兵,但聂云知道原因一定不止于此。
两人约在军营旁的酒馆中商谈。柯林仍穿着一身甲胄,除了头顶的红缨外,与一般的士兵全然看不出任何分别。甚至乍一看去,柯林身材瘦弱,远不如那些高大壮实的军人来得有威慑力。
光顾酒馆的几乎都是军营里的士兵。此刻天色已晚,他们都聚集到酒馆里,喝两口热酒,缓解一日操练的疲劳。据柯林所说,蒋毅治军颇为严苛,无论战时还是和平时期,瀚州境内的所有军队都要每日集合操练,不得有误。军士们虽有些怨气,但蒋毅的确治军有方。无论国库财政紧张与否,每年的军饷都是按时发放,虽仍免不了要被克扣不少,但与北魏其他的州郡相比,瀚州军人的境况已算是最好的了。
两人闲谈一阵,聂云屡次欲言又止。柯林看了他一阵,笑道:“师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师兄能帮得上忙,我定会竭尽全力。”
聂云道:“倒也不是要师兄帮忙。只是想请师兄看张字条。”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那张残破的字条拿出来递给柯林。酒馆中十分嘈杂,聂云看见柯林嘴唇嗡动,似乎小声说了些什么,但又听不真切。
柯林看了一会,道:“这字条,不过是张普通的运货清单,又有何不同?”
聂云道:“这批货,是去年三月从青淮运送到南唐的。我现在想查出来,这批货的主人究竟是谁,又是谁安排运了这批货。”
柯林犹豫一阵,摇头道:“这件事可不太容易。这字条的记载太模糊,时间又过去了大半年。现在再想查,恐怕得费些功夫。”
“师兄可有要指点的?”
“……若让我来说,唯一的路子就是去驿站查通行证的案卷。青淮城有这样的规矩。大批货物但凡出城,必然要在驿站处留下案底,上面记载得会很详细。”
聂云心中一动。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接着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查到?”
“案卷都被驿站保管。若没有官府的命令,你是无权查阅那些卷宗的。剩下的可能……就是去偷。”柯林突然狡黠地笑了,双眼眯成两条细缝,看得聂云很不舒服。
听柯林的语气,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已经去过驿站,又似乎全然不知情。聂云无从判断,只得继续装傻道:“师兄觉得怎么个偷法?”
柯林故作神秘般地凑过来,小声道:“案卷都保存在驿站旁边的书房里。据我所知,驿站的卫兵都是些好吃懒做的人,以师弟你的轻功,偷偷潜进去,看两眼卷宗再放回去,可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
聂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师兄所言极是。聂某回去便想想办法。”
“不过。”柯林突然竖起一根手指,“你还是要多当心些。据说城内最近多了些身穿黑衣的刺客,你可千万不要闹大了。”
果然如此。这个柯林绝对不仅是表面上一个伍长那么简单。若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伍长,他知道的内幕未免也太多了些。聂云不动声色,道:“黑衣刺客?师兄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一提起这个话题,柯林好像更激动了些,道:“师弟,你可听说过‘迅狐’?”
“有所耳闻。慕容家从三十年前就创立了那个刺客组织,一直到今天,还是由南唐的官府供给银两维持。”
“又或者说,他们就是南唐的培育出的刺客,所暗杀的目标,也都是南唐,或者说慕容家的敌人。北魏也有个类似的组织,名叫‘鸦羽’。他们培育出来的刺客都身穿黑衣,在夜色中行凶。这个组织行事极其严密,成员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来北魏这么多年,几乎都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的消息。但的确有不少被朝廷追捕的要犯,都落在‘鸦羽’的手里。据说他们的总坛设在怀阳,直接受当朝天子掌控。”
“你是说,‘鸦羽’的刺客,现在有大批都聚集在青淮?”
“正是如此。至于原因,我并不太清楚。北魏朝廷里明争暗斗。现在老皇帝疾病缠身,朝政大权都把持在白辰手中。当朝太子苏浅,又是个看上去全然无心治国的放浪之徒。太子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来到这里,‘鸦羽’却又立刻跟到这里。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我就捉摸不透了。总之,师弟你还是小心为妙。”
聂云默然。柯林说罢便站起身来,招呼酒保结账。“今日你到我的地盘,这酒钱就还是由师兄出吧。”
聂云点点头,道:“多谢师兄。”
柯林爽快地掏出一串铜钱递给酒保,正打算离去时,却突然回过头来。聂云头一次看到柯林的脸上没了笑容,那双细小的眼睛中,流露着危险的光,“师弟,停下吧。”
“……师兄你说什么?”
“无论你在追查什么,都快点停手。这一次他们伤了你手臂,下一次,可就要取你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