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贵镖局与官府的关系现在紧张到何等程度,柳姑娘应该比我清楚。朝廷和蒋毅大人会不会信你们的话,可就十分难说。我是白辰大人亲自指派下来的朝廷命官,若真深究起来,判你们个污蔑朝廷要员,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你们与我素来毫无瓜葛,我也未留下任何证据。到时候真的对簿公堂,谁胜谁负,柳姑娘心里可要有个数。”
朝阳渐渐升起。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柳霞这才看到陈浩的肩上和身上都落满了雪,陈浩却毫无擦拭的意思。柳霞忽然哽咽起来。她赶紧背过头,不让那群镖师看到自己这幅样子。“陈浩,你……你究竟怎么回事?这一晚上,我连逃出青淮的路都给你安排妥当了,你为何……”
陈浩也将目光转到一旁,语气却依旧冷淡,“让柳姑娘费心了。之前约好的银两,之后还会照例送上,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柳霞拭去脸上的泪水,愤恨道:“好,你很好。陈浩,你也教会了我一点东西。那就是你们这些男人,永远都不可信任。从今往后若再轻信哪个男人至此,我柳霞宁愿自戳双目!”
“柳姑娘大可不必偏激至此。若姑娘不愿杀我,也没有其他事可说,那陈某就先告辞了。官府那边还要点卯呢。”
柳霞伸手指着门口。“你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再踏进镖局一步!你和我,和长门镖局之间,都再无任何瓜葛!”
最后这句话,柳霞几乎是吼着说出来。守灵的镖师们人人侧目,都好奇究竟是何人能让总镖头如此大动肝火。
“多谢柳姑娘成全。在下告退。”陈浩淡然地鞠了一躬。在几十名镖师的注视下,朝镖局的正门走去。
魏通跪在队伍的最前方,陈浩从他身边经过时,魏通轻声道:“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闹到这种地步?”
陈浩回头看去,只见魏通面色惨白,肩上缠着纱布,他本就伤势严重,又连续几个时辰长跪在地上,更是加重了伤势,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跌倒。
陈浩摇了摇头,道:“这两天承蒙魏镖头照顾了。今后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陈大人,你等等。”魏通还想再拉住陈浩,没想到稍一用力,就又牵动了僵直的经脉,他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旁边的镖师们赶紧凑上来,将他勉强扶起。
陈浩站在原地愣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他推开长门镖局的大门,迎接冬日冉冉升起的暖阳。
早晨的总督府比以往更加忙碌。大军一旦开动,整个总督府都要跟着忙上忙下,数目庞大的军饷开支和粮草的筹措,是总督府在瀚州铁骑的每次出征中都要面临的严峻挑战。好在蒋毅治理有方,整套体系行事有序、效率极高。虽然众位官员都忙得晕头转向,但各自都明确的分工。
陈浩进到总督府大门时,甚至都未被人认出来。门口值岗的卫兵认得他的脸,却记不清他究竟是哪位官员,也只是乖乖放行。他径直向蒋毅的府上走去,一直快走到门前,才有官员将他认出来。不过没有一个人敢上来与他打招呼,都只是在旁边窃窃私语。
“你快看,那个是不是陈浩陈大人?”
“好像是他。可他不是几天前就无故失踪了吗?”
“是啊,我还以为他被人暗杀了呢……”
陈浩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对门口的卫士道:“我有事求见蒋大人。”
卫士面露为难之色,“这个,蒋大人早晨公务繁忙,不希望有人打扰。”
陈浩知道这是总督府历来的规矩。蒋毅早晨处理上书时不喜有人干扰,若不是太要紧的事,一般都会再过两个时辰再来禀报。可他并不想等。陈浩问道:“你认不认得我?”
卫兵挠了挠头,道:“呃……小的认得大人您是总督府的人,可究竟是哪位……”
总督府官员众多,少说也有上百位。陈浩又算是和蒋毅接触最少的那一类。卫兵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行了,你去告诉蒋大人,就说陈浩求见。他不会怪罪你的。”
卫兵恍然大悟,“啊,您就是之前传说已经失踪了的那个……”说到一半,卫兵自知失言,赶忙低头道:“大人恕罪。小的这就去禀报蒋大人。”
没过一会,卫兵就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道:“大人您进去吧。”
陈浩略一点头,抬腿跨进总督府的大门。明明只有几日没来,陈浩却感觉仿佛已经隔了半年一般,一切都显得无比陌生。府内十分复杂,陈浩兜兜转转,许久才在书房找到蒋毅。他突然想起蒋毅和他曾在这里有过一次秘密的谈话,吩咐他找出总督府内藏着的奸细。那时他还在心里嘲笑蒋毅骑驴找驴,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
蒋毅的房间中依然充满那种味道奇怪的熏香。浓重的烟雾中,蒋毅正对着堆得山一样高的折子奋笔疾书。听见陈浩进来,蒋毅又写了一阵,这才放下笔,看了看陈浩。
战场上的蒋毅与此刻陈浩面前的蒋毅几乎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坐在书桌前的蒋毅穿着一身朴素的朝服,不苟言笑,正襟危坐;而战场上的蒋毅却如出鞘的利剑,杀气凌厉到几乎化为实体。陈浩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两种性格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即便是深不可测的白辰,也不似蒋毅这般收放自如。
陈浩躬身道:“卑职陈浩,参见蒋大人。”
蒋毅对陈浩的到来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挥手示意陈浩坐下。“我昨日深夜才回到总督府,这才听说你失踪的事。在这之前,都是由宋诩在主持总督府的工作。光是筹措粮草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对你失踪的事情就没怎么上心。”
“多谢蒋大人关心。卑职倍感荣幸。”
蒋毅面无表情,道:“陈大人解释一下吧。”
“遵命。卑职前日去南城门外等人送信,没想到天色渐晚,迷失方向,在深山中转了两日,昨晚在深山中听见大军行进的动静,这才照着方向找回来。”
蒋毅不置可否,上下打量陈浩一番,“在山里待了两天,就狼狈成这样?”
陈浩浑身上下衣服破破烂烂,上面还有血迹,大约是被柳霞打得吐血时溅在上面的。陈浩镇定如常,装出苦笑的样子道:“卑职运气极差,山林里看见一洞口,本想进去避寒,却遇见冬眠的野熊,卑职一番搏斗,差点被那畜生活生生给撕了。幸好卑职……”陈浩偷偷瞟了蒋毅一眼,发现他眉头紧锁,正盯着眼前的奏章。看样子蒋毅被繁杂的公务已经折磨得身心俱疲,对自己的问话也只是例行公事,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失踪。
陈浩心中暗喜,略微抬高声音道:“蒋大人?”
蒋毅猛地回过神,看见陈浩似笑非笑的表情,蒋毅叹了口气,道:“不要见怪。这两日带兵打仗,劳心劳神。刚一回来,朝廷那边又有了新指示。我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卑职斗胆一问。朝廷那边又什么新命令了?”
蒋毅沉吟一阵,道:“说到底这事跟你也有关系,不过目前还不能公布。需要你们知道时,我自然会告诉你们。今日就到这里,你退下吧。这两日你也受了不少折磨,准你回家休息一日。不过俸禄该扣还是要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