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堙雅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祁矢的笔记本。
昨晚堙雅翻完了祁矢寄给她的笔记本,祁矢真的是一个把笔记都记得规规矩矩的人,黑色的正楷字体写正文,蓝笔写注释,红笔批注,连符号都严格按照标准格式。
用力伸了个懒腰,关掉空调,走出房间,外面的热气立刻涌了进来,鄀城进入夏天后就会越来越热,堙雅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到茶几前,弯腰拿起遥控器,每天早上伴着鄀城早间新闻洗漱吃早餐。
卫生间里哗哗水声,洗漱完毕后踱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拿出牛奶放在旁边的吧台上,继续拿土司面包,苹果酱。
电视里传出年轻播音员的声音:“……昨日,C大外发生一起重大车祸,一死两伤,经调查核实,死者系C大历史学院终身名誉院长,国家级历史学家——孟岑冬先生……”
手中的玻璃杯瞬间滑落,炎炎夏日,堙雅却觉得浑身寒透,孟岑冬教授,昨天才和自己见过面的孟岑冬教授,去世了。
瞪着惶恐的双眼,电视切换到车祸现场,的确是孟岑冬的车,堙雅昨天就是坐着这辆车从镇南将军博物馆回C大的,而如今却被撞得面目全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堙雅的心底升起,如果昨天,自己没有拒绝孟教授,作一点,答应他送自己回来,那么他就不会遇到那辆失控的车,他也不会死。
这就是蝴蝶效应。
一旦陷入这个恐怖的理论里,孟岑冬的死就从“意外”变成了自己“一手造成的”了,心中的恐惧放大后变成了更强大的罪恶感,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或者如果,孟教授没有遇到自己,或者自己没有答应孟教授去见小说家,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可以不用死的。
如果没有自己,他就不会死了。
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堙雅只觉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左手触摸到地毯的那一刻,植物生长到纤维剥离,塞进机器里撕扯编制的疼痛传到堙雅的大脑,她惊叫了一声,便捂住嘴倒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不出两秒就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停在耳边的凉风,没有温度的身体,却坚实可靠的胸膛,这份安心感太熟悉。
堙雅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流砂,他的眼里满是心疼,丝毫不隐藏,他微微皱着眉头,紧闭双唇,然后他说:“堙雅,不是你的错……孟教授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不是的,是我……我有太多机会可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堙雅靠在流砂怀里,她只想要被原谅,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流砂会无条件包容她,拯救她,这是她最后的稻草。
“堙雅,这是他的命。”这是通灵师一族很相信的,人各有命,所以通灵师一族中代代总有“孟婆”,她博古通今,知天命,也知天命难违,所以她们从来不改变未来的发展,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所以她们的任务只是陪着见证,甚至要把偏离轨道的发展带回到该有的轨道上去。
所以,孟岑冬的命如此,流砂说的并没有错。
堙雅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流砂依旧抱着堙雅,风雨不动。
“流砂,放我下来。”情绪稳定后,堙雅开始对于现在自己的状态感到羞恼。
“我觉得好矛盾——我很期待你像刚才那样依赖我,可是我又不想要你受到一点伤害,我是不是很奇怪?”流砂没有松开堙雅,而是问道。
“你先放我下来。”大清早,穿着睡衣被自己亲弟弟这样公主抱抱着,堙雅也没空去追问流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觉得尴尬。
“我并不想。”流砂一边说着,却还是把堙雅放了下来,堙雅立刻双手挡住自己的胸,流砂仿佛才意识到,万年不会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红晕,把头偏开,口齿开始不清起来
“你……我,没看……你先去换衣服吧。”
堙雅换好衣服,流砂正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然后转过头来望向堙雅,堙雅强壮镇定,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流砂愣了愣,想要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用力地摇头。
“没关系,吃了也能再吃的。”堙雅忍不住笑出来。
流砂才点点头:“我想吃。”
堙雅无论做什么都只用右手,所以流砂也不急,就坐在餐桌上耐心地等,等到堙雅把盘子端到他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吃着早饭,堙雅的手机群消息提示,关于孟教授的追悼会,时间地点的通知,堙雅深吸一口气,锁上屏幕:“流砂,吃完了你就去博物馆吧,我要去孟教授的追悼会。”
“我陪你去吧。”流砂说道。
“不用,昨天孟教授带我见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流砂老实地摇头,堙雅苦笑道:“牟希。”
“我看过她写的书……”
堙雅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吃土司面包。
孟教授在后备箱里装满牟希的书,把她的书送给自己认识的人,约到她后,堙雅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变好了许多,提前到了给她买糖,给她点好咖啡,期待她的到来,他是多么喜欢她——可是他们却因为自己的一个问题不欢而散,他们的矛盾还没有解开,就成了永别,所有伤人的话在说出口后都没有收回,就再也没有机会收回了。
这就是遗憾,人随时都有可能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要是那是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么就没有人相信了,自己在那个时候是意识到错误的,只是已经没有时间去纠正了而已。
堙雅在追悼会现场没有遇到牟希,她比堙雅想象中还要任性,连孟岑冬的追悼会也没有参加,明明没有矛盾是可以跨越生死的,死者为大,又有什么是原谅不了的呢。
负责主持追悼会的是个男生,穿黑西装,对每一个来的人道谢,很机械的,带着几分凄凉色彩的微笑,形式上笑一下便又变回凝重的神情,难怪牟希不来,这时候要她强颜欢笑,她肯定不会吧,若是她,大概会大闹会场,哭着喊着“孟岑冬你给我起来”。
堙雅的父亲在堙雅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整个钟离家其实是很冷漠的,因为在堙雅的记忆当中,没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掉一滴眼泪,就连那是尚年幼的流砂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只是从此他练习变得更加勤奋了而已——因为弱小才会死于灵灾,而弱小不是一件值得博取同情的事情,这是那个流砂对于父亲的死的态度。
通灵师一族对生死一向很看得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面对的死灵有多么强大,可是你却没得选。
不过堙雅一般不把自己归在“通灵师一族”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随着年龄的增大,随着自己对这个事实的笃定,堙雅开始让自己活得像一个普通人,对生死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然此刻她怎么会觉得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