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缘起于我申请休带薪年假。
BOT升学补习班是一个良心企业,有着请带薪年假不需要特地递交申请表的规矩。要是实际上也按这个规则执行,那就更良心了。可恶,太黑了啊。
要让室长认可其他老师代课,需要在事前告知负责的全部学生这件事。我要去温泉疗养的事情透过妹妹桃夏传到了冬燕耳朵里。
冬燕首先考虑的,是我和谁去。
对于作为护身符的回礼邀请我去温泉旅行这件事,我一贯是无视的。我是个清正的社会人士,说到底,我根本不明白和冬燕一起去的意义何在。
“难道——是和那只偷腥猫……?”
冬燕动摇了。为什么会这样?
另一方面,星花在调布站附近亲戚开的居酒屋里帮忙的时候,听到了沙克和恋爱脑女孩的交谈。就她们两个最喜欢恋爱话题的人看来,不存在会独自一人前往温泉的男人。
“莫非——是和那只野狗……?”
星花狼狈不堪。所以说为什么会这样?
受到命运牵引的星花和冬燕找到对方,战战兢兢地进行试探。
“冬燕同学。我有点事想要问你。最近你和太宰老师见过面吗?”
“稻荷星花,你先回答我。你和他多久见一次?”
“我?恩,在太宰老师的工作日见面,每周大概上两三次个人课程。”
“哈?每周,两三次……?”
“老师也很热心,最近开始有连着好几天上课了。呵呵,这就是我被爱着的证据吧。有优秀的学生真是让人困扰呢。”
“…………”
“冬燕同学呢。”
“……我,课程什么的无所谓。硬要说的话,我配合他的休息日,大概会出门半天。”
“哦?休息日约会……?”
“我都说了不需要了还拉我出来,好多次搞得电车都没了。真的是,陪着他真是麻烦。人渣教师真是烦人呢。”
“…………”
两雌相斗,一争高下。
不过,因为到了小学生的考试季,所以最近给初中生上个人课程的频率骤降。两边都是大概一个月一次,在上班前稍微陪一下的程度。两边都在信口开河啊。
你们是狐狸(诡计多端)和狸猫(阴险狡诈)的化身吗?
“难,难道冬燕同学最近有出远门的预定?”
“你怎么知道。”
“不不不,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理由。比如说,和某人去箱根什么的……有这回事吗?”
“果然……稻荷星花,你……”
“你在说什么呢?箱根怎么了吗?难道说我讲对了?不会这样的吧?对吧?我可以相信你吧?可以吧?”
“……你要是想拿和那男人的旅行耍威风就搞错地方了。我之后要和他一起去箱根(仅仅是计划)。”
“你说什么!?”
“所以,你没什么好骄傲的。你并不是特别——”
“嘛,嘛,我是要在箱根过夜的(独自订立计划中)……”
“哈?……哈?”
“所以说,我要比当日往返的旅行更进一步。”
“我是三天两夜,要领先两步。”
“哦?我这边可是混浴哦?”
“哈?我这边住一间房哦?”
“噢噢噢噢噢噢噢?”
“哈啊啊啊啊啊啊?”
空头支票越开越多,最后因为泡沫昏厥。
狐狸(诡计多端)和狸猫(阴险狡诈)的比蠢大赛么。你们好好比骗人的本事啊。
“……顺便关于太宰老师的带薪休假。之前我和老师确认过了,他没有要和冬燕同学旅行的预定哦?”
“这边也问好了,他不记得有和稻荷星花约定过旅行的事情。”
“这些放在一边。自己撒了谎要道歉的话趁现在。”
“这是我要说的。你就干脆点认个输吧。”
“我没有撒谎。你看,我都准备好了三天两夜的行李。”
“我也有证据。包厢式电车的车票就在这里。”
“列车开了我也不慌,车上贩售的便当我也买了。”
“把椅子稍微往后放一点吧,在到箱根汤本站之前我没打算下车。”
“真是个爱逞强的人呢。明明知道没有老师”
“因为没人而困扰的是你把。在箱根有什么可以一个人做的事情?”
“不要耍嘴皮子了,大局已定。虽然我带着牌。”
“不要说无聊的话了,快点发牌。”
“看我把你玩成哭丧脸!要来点石锅饭吗?”
“看我把你玩的叫爸爸。还剩点麦茶要吗?”
…………
……
——下一站是箱根,终点站,箱根汤本站——
◇
“果然你们两个一起去温泉之旅吧!”
我把塑料瓶塞进两人的包里。这又不是玩抽鬼牌。你们两个是不是要好好跟我道歉?
“为什么!是冬燕同学擅自插入了我的旅行!”
“稻荷星花单纯搭了我计划的温泉之旅的顺风车。”
从两边发言的狐狸和狸猫依旧在主张着自己的看法。
围绕伪装和虚荣的这场 race,一开始就直接跌落悬崖了吧。因为双方都跌落了所以两边都输了。(译注: race,两部车同时向悬崖冲刺,谁停的离悬崖更近将胜出。)
这在史上最糟糕的职业比赛里也是最糟糕的那种。
我只是碰巧处在她们的坠落点下方。
“看吧冬燕同学。太宰老师在等我!”
星花得意地紧紧抓住我的右手。
明明才偶然撞见,你这能随意切换的脑内幸福回路到底是个什么鬼?
“等一下,稻荷星花。你的理论存在破绽。”
“你说什么?”
“……他也有可能是在等我……”
冬燕慎重的抓住我的左手。
你明明是个有常识的人,扯上星花就变得不对了呢。难道白痴会传染?
“太宰老师!难得的机会,就请你和她讲个清楚!”
“看来这个女人你不和她讲清楚是不会懂的。你就和她讲明白吧。”
“不管是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老师都没和冬燕同学约定过吧!?”
“和稻荷星花一起旅行什么的永不可能……对吧?”
这两个家伙性质恶劣,完全没有自己在乱说乱讲的自觉。所以,要进行确认的,不是是否有和我的旅行的存在。
她们希望对方的期望不成立,扯对方后退。这是地狱吗?
就像独自打头拉着释迦牟尼垂下的蜘蛛丝然后把丝切断的犍陀多?(译注:这似乎是出自芥川龙之介的寓言故事《蜘蛛丝》。)
“好了,快点和冬燕同学挑明现实!”
“来,让稻荷星花认清现实。”
天使和恶魔从两侧拉着我,要甩开另一边。啊啊,怎么好像见过这一幕。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话,肯定戴着一头无意义的假发。
比如,没错。
“…………”
就像靠着公共厕所的大门,带着一副看不透的表情的夜弥那样。
◇
神明大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观看这一幕的呢。
天使和恶魔这对不分胜负的组合几乎同时回头。
“夜弥同学!你为什么在那里?”
“……谁?你认识?”
星花张大了嘴,冬燕则眯起了眼睛。
对了,星花和夜弥同期出道所以认识,不过冬燕还没见过夜弥。此外,星花也不知道我被牵扯到了初代责编的企划里这件事。
这三个人在我的社会立场方面的情报方面差距巨大。
只了解身为补习班老师的我的冬燕,更进一步认为我是个详细了解轻小说的普通人的星花,还有知道我是作家同行的夜弥。
麻烦啊,要讲清楚这件事好难——
“……没关系。”
逐渐靠近的夜弥用只有我能明白她的意思的声音嘀咕道。
“天君工作方面的事情夜弥明白。夜弥很聪明。”
“哦,你能好好说明吗?”
“交给夜弥吧。馒头的事情夜弥不会说的。准备了备用选项真是太好了。”
她不慌不忙,点头点头。这家伙的大胆在如今的情况下异常可靠。不过,备用选项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夜弥同学什么时候开始和我的太宰老师这么亲密了?”
“你们搞什么眼神交流啊……?”
面对疑惑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以及叉着手抱着胳膊的二人组,夜弥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炫耀似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恩?
“夜弥来箱根的理由是。”
“天君,正在给夜弥上造人课。”
“……哦?”
“——哈?”
星花和冬燕惊讶地看着我。天使和恶魔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不,这是最糟糕的表情吧。
接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试探似地眨了眨眼,在一瞬间的思考之后。
她们两个仿佛是比赛似地举起手。
“你要这么说......卿卿我我亲来亲去非常幸福......”
“我,我今天也……就算不愿意就算抵抗反正也会被推倒在垃圾箱上……”
比起真相,你们两个优先考虑不要输给对方么……
受到无限涌出的正面妄想和负面妄想的召唤,人力车夫大叔又摆出了之前的手势。
“好,我明白了。”
我冲三人微笑道。
“——今天就此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谁愿意陪你们继续搞啊,混账。
◇
这里是箱根山,即使是在山脚的箱根汤本站周围,高低差依然起伏剧烈。
车站的斜下方,河流宛如挖开大地一般向低处流动。车站上方有一片陡峭的高地。
高地上,有一个名为“黄瓜天堂”的洗脚池。
从车站旁抬头看去,带着红色铁锈的铁栅栏还有过了许多年月的古旧招牌让人印象强烈,靠近之后也有一股让人犹豫的陈旧感。
实际造访之后,眼前一股复古气氛。
这里位于从车站稍稍爬一段坡的便利位置,有着能一望小镇风景的优良位置,价格也很良心,而且人还不多,是我强烈推荐的好地方。
在从脚上洗落尘世的污秽几十分钟后。
“恩恩……?”
在我闭着眼睛享受足浴的时候,旁边传出了一个有人坐下的声音。
“……刚才对不起。”
是夜弥。
“什么?”
“各种方面。乱说话,给天君添麻烦了。”
说罢,她赤脚把腿放进了足浴池中。
她脱下的皮鞋上站着泥土。或许,从车站前分开之后,她就一直在找我。
我把手机关掉了。分开的时候,我是真心打算今天就此解散的。
“……不,我也有点耍孩子脾气。”
“?天君没有错。是夜弥我们不好。特别是夜弥不好。”
夜弥歪了歪脑袋。华丽的假发之下,那带着中学生的朴素感的眼瞳正一眨一眨的。
“我们三个聊过了。玩的过头了。我们三个决定分头找天君。要在天君回去之前,好好向你道歉。”
在像那样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之后,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夜弥说明了天君在陪夜弥取材。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就好了。”
“不,只要不把别人卷进来,我是无所谓的……”
“天君的问题就是夜弥的问题。夜弥是理性的。夜弥拥有向两人说明情况的能力。然而夜弥却没能做到。对不起。”
夜弥低下了头,假发几乎要垂到足浴池中。
仿佛是要看清映在池水中的自己的表情似的,她保持着自己的姿势不动。
“星花小豆。不知为何,我想要向她隐瞒取材的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做得奖作品之外的工作。”
“是吗。”
“夜弥的工作是夜弥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然而,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为什么会这样呢,夜弥一直在思考。”
“……是吗。”
为何会如此的原因,明明白白。
这是被人忌讳的七大罪之一——
嫉妒。
想要向同期出道、大卖作家、开始多媒体合作企划的人隐瞒自己的现状。
“夜弥没有感情。就算思考也无法理解。”
你应该是了解的。因为,你肯定存在感情。
才能的世界里,丑陋的罪孽如山峦一般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我和你都是如此。
我们清楚罪孽的沉重,惩罚的痛楚,清楚到让人发狂。
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受到上天宠爱拥有才能的人。
“太宰老师————————”
说曹操曹操到。
星花伴着多普勒效应冲上石阶,一个土下座滑行冲入足浴场。
“刚才真是万分抱歉。”
富有魅力的女性正在向我全力道歉。
能不要做这种让人扫兴的事情吗。其他客人都跑咯。
“好了好了。我听夜弥讲过了,算了。我知道你们有好好反省了。”
我叹着气拉起她,随后星花莞尔一笑。
“啊,尽管我对于太宰老师的魅力肯定不都是坏的一面的。”
前言撤回,根本没有反省。
“恋爱是战争。战场上,大部分手段都是允许的吧?”
“你擅自把别人置于战场上啊……”
你真的是……
我无奈放弃,挥了挥手。星花笑着站起,紧紧地盯着我。
“可是,我,没多少时间了……”
“时间?”
“就像命还剩一周的恋爱喜剧那样。这种设定下,被可爱的小星花玩弄也没办法了,不是吗?”
“才不会。”
“是呢。野狼少年,自作自受。”
那张开朗的笑脸里,好像藏着逞强,好像藏着寂寞。这是我的错觉吗。
……开什么玩笑。肯定是我的错觉。
我背过眼去。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恋爱喜剧。不管是读还是写。
我不理解恋爱中的人的想法。
雨水落了下来。
黄瓜天国足浴场唯一的缺点,是只有帐篷一样的布制屋顶,无法应对天气变化。要是风雨变强,这里不适合继续呆着。
“该走了吗……”
在我起身时,冬燕从后面的杂树丛里滑落。
和星花爬上来的石阶处在相反一侧的高地那边没有路,本来是游客不能踏入的地方。
冬燕身上的风衣沾了绿色,编织发上沾了泥土。
“喂喂,你没事吧?”
“途中和冬燕同学走散了,没想到居然从那种地方出现……你用了什么魔法啊。”
星花眨巴着眼睛。总之看起来冬燕不像是被整蛊了。
冬燕没有回应我和星花。
“……你,怎么了?”
“没,没事……只是迷路了……”
冬燕的嘴唇颤抖到让人觉得可怜。
就像,要逃离什么一样。
瞬间,雨势增强。
伴随着咕的一声,杂树丛剧烈晃动。
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是里头有大树折断了?
所有人的视线一齐看向了高地的方向。
帐篷屋顶落了下来,管子落进了足浴池的一角。
“咿呀——————————!”
这是冬燕的声音吧。穿透耳膜般的悲鸣响彻周围。
轰鸣的雷声。树梢的摩擦声。怪鸟的鸣叫声。
落下的雨滴声和以上种种令人不安的声音包围了我们。
白烟渐渐散去。足浴池的正中央丽,浮起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是已经一动不动了的,年轻女性的尸体……
◇
——怎么可能会是尸体呢。
“好惨啊……”
是贫血吧。没法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了。身患贫血真是辛苦。真的。(译:大家要注意营养哦。妹子们不可以过度节食哦。当然汉子们也不要吃成死肥宅哦。真的。)
因为人看起来不像受了重伤,找个地方让这个人休息休息就好了吧。
我扶起对方无力的身体后呆住了。短眉配上锐利的眼神,还有似乎是带着坚定意志的嘴唇。不见血色,满是劳累感的脸。
这个人我认识。
“志边里,喂,志边里小姐?”
她是编辑,我的责编,同时也是夜弥的责编。
为什么相关人士会集中在此呢。箱根难道存在什么特异点?
她应该不是从后山跌落的。估计她是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从建筑物的方向出来,然后因雨失足落下来的吧。大概。
“啊,啊,啊——啊……”
志边里一瞬间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像是看见了可怕的东西一样,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向四周溅起的水花濡湿了我的视线。一起帮忙救起志边里的初中生们同时站了起来。
“……这不是不幸的事故!犯人就在这里!”
稻荷星花故意似地沉下了脸。
也是。志边里活得好好的完全算不上什么不幸。
为什么,你确定有犯人?
“不,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
鹑野冬燕的脸铁青的让人怀疑。
也是。这是你第一次见到的人。而且你非常不擅长面对大人。
为什么,你那么焦躁的找理由?
“留在这里好吗——夜弥来帮忙把人弄走——”
八谷屋夜弥用平淡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嘀咕道。
也是。要在这里任凭风吹雨打,我们也会被淋得湿答答的。
只有你可靠,麻烦你带头先走吧。
侦探游戏到此结束。
不存在什么犯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能动吗?”
抱起精疲力尽的志边里下石阶的过程中。
我发现了志边里手里握着手机。
掉了就不好了,于是我拿起手机。结果,我看到了处于唤醒状态的液晶屏幕上的内容。
备忘录APP启动中。
上面,只有一行字。
犯??人??是??你
“……——”
我静静关闭了手机屏幕。
不管这是什么恶作剧。
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小时候起,志边里似乎就患有贫血。
“啊那个最近一段时间不怎么出问题了我也吓到了我想只是睡眠不足没什么大问题的。”
“不用在意。”
“给您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因为让她躺着比较好,所以我叫了出租车。
工作对象而且是发布工作任务的人身体不好还能置之不理的社会人士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吧。虽然这么说容易受人误会,不过作家的工作基本上是转包工作。没人赢得了哭泣的孩子和编辑。
志边里预定用来过夜的旅店,是在从箱根汤本站前往芦之湖的国道途中的小涌谷附近。手机地图上显示着终点。
据说她的私家车已经停在了旅店,本人是乘坐免费观光巴士下的山。也不可能不要车回家。
“啊啦,在尤妮森附近?真巧呢。我们……哦不,可爱的小星花单独预定的旅馆也在那附近。”
“是吗我知道了现在立刻回家。”
“可是已经订好了哦!?”
我推开一脸自己的东西似的表情打算和我同坐出租车的星花的脸,关上门,出租车开始朝雨势比较强的箱根山方向驶去。
志边里住的观光酒店位于名为尤妮森的大型温泉主题公园旁边。
在前台办完手续,走到房间,把低头道歉的编辑放上床后,我的使命已经全部完成了。
“真的非常感谢你天出老师我愿意用身体偿还这份恩情……”
“不用还了。你非要还的话就给我东西好了。”
“啊好的五千兆日元吗我会努力的……”
“金额太高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贫血也是没办法的吧,又不是什么人造成的。”
苦笑之后,志边里用被子掩着嘴角。
“如果,如果其实不是贫血,而是因为某人——”
“恩?因为,什么人?”
“……不……没事。”
“你看起来很累,好好休息。”
我点头致意后离开了房间,然后到走廊的自动售卖机那里购买了两罐运动饮料。
在我回房时,志边里已经睡着了。
“师……对……不起……”
幼小的睡颜。看起来不像个社会人士。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梦呢。她眉间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了。
我没见过她这样啊。
“恩……?”
我转过身后注意到了志边里枕边的塑料瓶。
空掉的瓶子。瓶子上印着包厢式电车的纪念人物。
我看了会儿瓶子后离开了房间。
◇
“果然,箱根人最多的时候是在夏季呢。这里是山间温泉,春天的时候有点冷,会让人不愿意外出走动。”
“呼呼。”
“反过来说,这个地方对于我这种长期休假中的学生而言是个好地方。您知道吗。如今箱根的物价很便宜。”
“呵呵。”
“因为去年还是前年箱根山火山喷发采取了进山控制措施,客人要比原来少。我调查了一下,价格便宜的让人惊讶。”
“嘿嘿。”
“特别是小涌谷周围,价格低到惊人。志边里大人或许也是在和我一样的网站上搜索过选择的住宿地呢。”
去到箱根汤本的巴士看起来暂时还来不了。
在我呆呆地呆在旅馆前的车站望着头上的雨云的时候,星花举着折叠伞在我周围转来转去。
为什么这家伙理所当然似地突然出现了啊……
“箱根山周边基本是单行道,出租车和巴士的间隔几乎不变。简简单单就能赶上。”
“原来如此。和冬燕搞好关系吧。”
“这要看对方的了。那孩子莫名高高在上呢。明明打牌玩UNO都一个劲儿输给我。”
“原来如此。你们开开心心玩吧。”
“我们住的旅馆沿着这条满是杂草的小路往上走就是。我和冬燕同学各自定了一个双人间。”
“原来如此,小心别花太多钱了。”
“毕竟这是充满诱惑的温泉胜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些什么。说不定会就此分出胜负……”
“原来如此,现在赶紧回去吧。”
“…………太宰老师。”
“…………绝对不要。”
“求你了,看一眼就行!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请在我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啦!”
星花用力抓住我的手,全力要把我拖到昏暗的草丛的方向。
她等在旅馆外估计是担心志边里吧。然而在我告诉她没事之后,她彻底放下了心的样子。不过我好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贞操危机?
“你倒是给我好好体会一下我没干劲儿的回复里面透着多少没兴趣的意思啊……”
“我从搭讪教学的书里看到过,只要有回应就有希望。”
“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垃圾书学什么垃圾知识啊。”
对顽强抵抗的我觉得不耐烦的星花举起了伞。
“诶诶,出血大福利!现在的话还附赠夜弥老师!”
“你是搞什么人口贩卖么?”
“这是很正规的交换条件啊!正好夜弥同学在我的房间里。她说要取材沉迷于到处拍照呢。”
“啊,呼。”
推挤我的手停了下来。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变得乱七八糟的,唯独对夜弥我回去之前还是打声招呼的好。她怎么说也是同行,工作上的同伴,比随便就闹到一起的家伙们要负责任的多。
“那么,我去看一眼也行。约好了。什么都不准做。听好了。绝对不准做哦!”
“………………”
明明我掉到了她的计策里,星花的动作却很迟钝。她鼓着腮帮子盯着我。
“太宰老师,感觉就对夜弥同学特别爱护……”
“哈?哪有?”
“不,没什么。”
她转开鼓着的脸看向下方。自己的胸口一带。
“我们作为作家基本上势均力敌,可爱的脸我也有。那么光靠肉眼看不出来的身材差距是原因……不对太宰老师应该是个萝莉控。这么说来差距在初中制服上?对于萝莉控来说高中生难度太高……呜呜呜怎么会这样,我真是太失策了,被自己带进沟里了……死初中生赶走活高中生。”(译注:这个梗应该是死诸葛吓走生仲达。)
星花一边发着牢骚......这家伙的自我认知和世界观真的不正常。她的每一句分析都让我想吐槽。
只有一个地方说中了。说中哪儿你就想一辈子去吧。
◇
我被带去的,是一栋二层的扁平日式房屋。
这是用老旧宅邸转作民宿使用的房子。房子外面爬山虎纵横交错,压迫着瓦房顶。连接外部道路的小路也是混凝土上存在裂缝对车辆通行构成障碍的路。这种地方明显没有受到妥善的管理吧。
“……你要住这里?”
“因为这里非常非常便宜。”
星花说出的价格在另一个意义上让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住一晚包两顿饭,而且处在可以徒步前往尤妮森的小涌谷区域内只有这个价格,想必房子一定是相当破旧。这地方很难赚钱吧。
“……好的,请进……”
应该是服务台的小房间里,一个驼着背的老婆婆透过窗户笑着致意。
这里说不定被当成了老年人的业余爱好来经营。旅客登记簿用的是方格纸笔记本,上面用作装饰的画是自己画的。大厅的电视机还没我家的大。
“……你再选个好点的地方住吧。”
我用老婆婆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对星花说道。
“冬燕姑且不论,你的话收入不少吧?”
卖了一大堆的出道作的版税应该已经进了星花的口袋。之后还有很多多媒体企划,一段时间里收入应该是不会断的吧。感觉离被年收入五倍于自己的学生养的结局不远了。好想死。
“钱的话,妈妈给我管着。因为要是给我一大笔钱百分百不会有好事。”
“你妈妈倒是非常懂你啊。”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家严格的教育方针。连零花钱都没长。所以,这一带的价格已经是极限了。而且这个月已经买了三本大开本的书了……”
星花缩着脑袋,竖起食指。
因为平时她一直缺乏常识,金钱观这么正经让人吓了一跳。我小看她了吗。
“比起这个,老师,请去办住宿一晚的手续吧。”
“不,我不住。别小看我。”
推开一有机会就打算制造既成事实的星花,我向老婆婆点头。
“啊,你好。我有熟人……就是这家伙住在这里,能打扰一下吗?”
说着,我看向旅客登记簿。最上面的名字是星花的。
“……噢。”
职业一栏里面写着作家。是带着强烈主张感的字体。
“有什么奇怪的吗?”
“外表是初中生的人写这种东西难道不会被觉得奇怪闹出问题吗?”
“恩恩?我的外表看起来应该很成熟啊?”
“你这种垃圾自我认识就不提了。”
“怎么回事呢!?我毫无疑问是个作家。我只是把事实作为事实写了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或许。”
在和夜弥不同的意义上,星花也有着身为作家的自尊。
本来的话,轻小说作家这种人是不怎么敢爆出自己的职业的,因为不希望从这里继续引申出什么话题。
要向普通人说明轻小说很困难,就算是要和别人讲自己作品的名字,像什么“胁迫”啊,“犯罪”啊这种单词根本没法对人说。标题可一定要正经啊。未来的各位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译注:这里玩的是本书书名被学生胁迫这事儿算是犯罪吗的梗。)
“说起来,星花的书的标题也有点那个吧?”
那本书的标题是,
“《关于老师胁迫我的这件事儿!》。”
这标题就是以营利为根本主义的化身啊。
“讲自己的作品有什么好害羞的?”
星花愈发无法理解似地歪过脑袋。
“我认为自己的作品是完美的,标题自然也是棒棒的。这是我的骄傲。”
“噢噢……”
“虽然在发布烦恼了许多许多,不过一旦出版之后,就要带着自信期待读者们看自己的作品。这就是所谓作家的信念。”
夜弥也说过。作家的信念。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这话讲出口开始让我有点羞耻。
“……我有时候很羡慕你的这种方面。”
我耸了耸肩,合上了旅客登记簿。
职业,作家。
让人入迷的,堂堂正正的字体。
“那么,老婆婆请看。这就是我作品的登场人物。太宰老师由我创造!我可以带着自信断言!我是太宰老师的妈妈!”
星花指向我之后,我无言地敲了下她的脑袋。要是没堂堂正正主张是别人的“起源”就好了。
◇
在我们离开前台登上二楼的时候,老婆婆已经打起了瞌睡。
春眠不觉晓。虽然已经时至傍晚,挂钟里秒针发出的声音和打湿窗户的雨声形成了一曲令人心情舒畅的旋律。
星花住的是一件古风和室。
六叠间大小,房里放着神龛,窗户附近有一条铺着木板的宽走道。虽然就双人间而言有点小了,不过作为一间古老的屋子,里面有被好好打扫过。
房间的中央,矮饭桌前。
夜弥保持着把头探入坐垫间的奇妙姿势僵在原地。
“怎,怎么会……我离开房间的时候还精神满满的!这个谜题我一定会解开的。夜弥同学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不要为了做侦探而杀人。”
夜弥是睡熟了。说起来,她有说过昨天没怎么睡。
真是毫无防备的睡颜。呼呼呼呼的平稳寝息声传了出来。裙子也翻了起来,再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啊。世界上可不只有好萝莉控哦。
“这种时期这么睡觉会感冒的吧。”
我从壁橱里取出被子,铺了开来。好了,把她的下面也挡好了,这样一来风险点就消除了。
“太宰老师。你果然对夜弥同学异常温柔……”
星花一脸艰涩地念叨着。
“哪有啊。你要是睡着了,我肯定一脚把你揣进被窝里。”
“……我说的就是这种地方哦?”
从上往下看了一圈我的星花伸出食指抵着嘴边。
“嘛,算了。孩子已经睡了,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了呢,太宰老师?”
“是吗,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在吃饭前去洗个澡。我会角角落落全都洗干净的,今晚……你侬我侬哦?”
“是吗,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呵呵,你想象了一下小星花的凌乱浴衣装吗?成年人这种生物啊,一撩就撩上来了。真是可爱……”
“是吗,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么就请等待一下。敬请期待我的出浴装扮!”
星花用手提笼拿着浴巾和浴衣啪塔啪塔啪塔一溜烟 地冲向了楼下的浴场。
这家伙虽然偶尔会开启小恶魔模式,不过到时候完全不听我的话,所以这就单纯算是个交流能力不全的可疑人士。
“我真的回去咯……”
我无奈地走到了走廊上。
星花房间的隔壁传来了沉闷的悲鸣声。
是冬燕。是和星花两人旅行各自定了双人房的东海道珍道中组合中的一人。
但是——
“喂,你这表情怎么回事。”
“救我,太宰……”
本就已经缺乏色素的北欧白肌如今更是宛如幽鬼一样惨白。
“……我没法继续忍受良心的谴责了……”
冬燕摇摇晃晃地爬也似地上了走廊。
话语从她哆哆嗦嗦的嘴里编织而出。
“——造成那个人变成这样的,是我。”
那是一个快要消失似地,充满了苦恼的声音。
◇
雨还没停下。
冬燕呆在和星花那间相同设计的和室里,被子裹着身子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我可能变成,罪犯了……”
要说这是开玩笑,动摇的程度也太真了。
不,说到底——自从在黄瓜天国足浴场出现,这家伙的样子就一直有点奇怪。
“那个人,是说志边里?变成那样是哪样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冷静点。没事的。发生了什么?”
我把手放到了她颤抖的肩膀上。冰冷纤细的手掌从被子内侧紧紧抓住了我的膝盖。我不认为其中包含有恶意。
“找到你之后,八谷屋夜弥发来了联络。虽然我和那只轻浮猫是分开行动的。”
称呼还是带着恶意。就算陷入了恐慌状态,对星花还是本能地带有敌意。战争永远不可能从世界上消失。
“明明我是按地图走的,结果却迷路了……”
“你缺乏方向感嘛……说起来你根本就没几件能做的事情……”
“哈?”
好可怕。不管什么状态都能条件反射地释放出威压,所谓的潜意识作战机器女。
总而言之,在雨中,冬燕徘徊到了黄瓜天国的背面。
注意到下方足浴场的帐篷屋顶,冬燕直接走兽道往下跑。
“危险——!”
她和恍惚地站在大树后头的志边里发生了猛烈地碰撞。
“虽然我因为冲击滑落下来,不过那个人可能在那个时候失去了意识。我或许让那个人受伤了……”
冬燕颤抖着抬眼望着我。
她在被子里把脑袋和手脚缩成一团,看起来就跟外国制造的不倒翁一样。
“这,这会算是什么罪名。我会被扒光绑在石柱上扔石头暴晒三天三夜最后被拿去喂猪吗……?”
“你是从残酷的中世纪幻想世界里转生过来的吗?”
“因,因为,要是不补救的话……桃夏,也会一辈子背上罪犯妹妹的名声,一辈子都没法摘下狼兜帽了……”
“你讨厌那种兜帽吗?”
冬燕吓得牙齿直打颤。这样下去没法交流。冬燕的负面妄想比之前严重的多。
“你也鄙视我的吧。我犯下了这种事,你很吃惊吧。”
“不,没有哦?”
虽然这件事算是事件还是事故还是个问题。
“要是这件事存在一个犯人的话,我认为是你。”
“诶,为什么……果然因为我是个派不上用场只有身体有点用的废柴,所以至少要把杀人练好的意思……?”
“啊?为什么会这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为了你成为罪犯就行了吧,从谁开始杀就好了吧?偷吃猫?得意猫?还是哪里的猫?”
“能不要负面到把我搞成教唆杀人犯吗?”
还有能请你不要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星花的命吗?
我没有被冬燕的犯罪预告吓到,是因为我预先设想到过这种情况。
志边里把私家车停在了旅馆,所以来箱根不是坐的电车。
但是,从她枕边的塑料瓶包装看那是包厢式电车上贩售的。那是星花和冬燕用头玩投接球用的东西。
那是两人在杂树丛发生碰撞的时候掉进志边里包里的东西吧。
还有,志边里睡前嘴里念念有词的。
如果在场的某人要为此事负责的话,那么很早之前就和我在一起的星花还有夜弥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
结论上看,有可能犯下这种事的只可能是冬燕了。
这件事谁都懂。这种东西算不上推理啊,华生。
一开始,事实就已经摆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