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无声的深夜里,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赤琊感觉到一道并不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他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那双不起波澜的黑玉眼眸中完整的倒映出他的模样,原本因为病态而比常人苍白许多的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也染上了几分红晕。是他看错了吗。
赤琊呆呆的看着她的模样,那双眼睛里似是有万语千言要对他诉说,即便她没有开口,却也胜过千言万语。
原本只是正常的取暖,却也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让气氛忽然有些暧昧起来。赤琊默默低下头,又握紧了她的手。这漫长的夜里,他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直至天光破晓,长夜散尽。天光微熹之际,浮丘玉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动了动。这一觉她睡得昏沉,再度醒来时身上的衣服忽然滑落了些,她还有些迷湖,再低头一看,竟是赤琊的外衣搭在了她身上。
她拈着外衣的一角刚想抬起头说些什么,却看见这样的一幕。
清晨的微光自洞口处照来,一点一点,挪移到了少年人的侧脸。他靠着生硬的岩石正昏沉睡着,顶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不开口呛人的时候也是俊美的,容易叫人忘了他的坏脾气,长过肩头的狼尾耷拉在一旁,看上去发质十分细软,这一点上,倒是和他母亲一模一样。赤琊这人,即便是入睡也不忘手里抱着那把剑,夏临与他靠在一起也睡得深了,忽然间身子一歪,头忽然靠到了他的肩头上去。
看见这一幕时,浮丘玉忽然觉得沉闷已久的心头忽然有些轻快起来,于是她又笑了。笑着笑着,她竟不自觉的大声了些。赤琊的眼皮抖了抖,似乎是被她的笑声吵醒,缓缓从睡梦中醒来了。
那双乌黑眼童里还带着惺忪,但语气却没落得半分好,他没好气儿的张口就骂:“你这家伙,一大清早的在这里就吵人清净…烦死人了。”
原本换做是平日里,就他这夹枪带棒的,浮丘玉免不了又要和他吵起来,但是这一次,也不知是他昨天帮了她,还是因为他现在人还未睡醒,连声音都是软的,听着叫人根本生不起气来。浮丘玉只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我可没吵你,谁知道你这么容易就醒了,大少爷,您可真是尊贵得很呢。这才一点点风吹草动,你就醒了。”
“你…!”赤琊刚被她气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准备开嗓骂回去,忽然肩头传来一声呓语,随后两人的视线又转而落到了她身上。刚从梦中醒来的她还有些迷惘,只抬着眼看向两人,这才将原本要争吵起来的两人止住。
“都醒了?”
夏临慢慢吞吞的点了点头,眼神还有些呆。
浮丘玉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身:“都醒了那我们就先上路吧,按我们这速度,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神行司呢。”
赤琊随即瞪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恼了:“这就不用你担心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肯退让,夏临才刚回过神来就看见他们一前一后的出了山洞。此时忽然有一道铃声传来,赤琊的话音戛然而止,不情不愿的在手腕的纯黑物件上一按。
“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的封浔罕见的严肃起来,一字一字说道:“我们找到樗里了。”
气氛忽然静止了一秒,就在赤琊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时候浮丘玉一把扑了上来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看着眼前情绪逐渐失控的浮丘玉,赤琊握住了她的肩膀,“你先冷静下来,别在这吵吵嚷嚷的,让他把话说完。”
“具体情况等你们回了神行司以后我再和你们说吧。”
“我们现在离神行司十万八千里,你怎么能叫我不着急!”浮丘玉现在何止是着急,她心里都快被这么个消息急死了,又怎么能按捺住自己。
她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自己跳进油里了,但封浔还是三言两语就将她焦躁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赤琊的腕表上我装了定位,不到必要时候一般是不会用的。你们先稍安勿躁,昨晚我们找到樗里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往你们这儿赶了,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你别着急,再等等。”
好说歹说,浮丘玉的情绪才平息了些。但她心里还是急得厉害,连珠炮似的一串接一串问题往他脸上抛。“你说你找到樗里了,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她现在怎么样?她好不好?她的伤怎么样了?”
这噼头盖脸的就是一堆问题,封浔的太阳穴突突突得厉害。“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放心,放心,樗里她现在没事,我一直找人盯着她呢。你先别急,别急,等我们会合了我会把所有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现在你们那儿荒郊野岭的信号太差了,我的通讯都不能维持太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封浔实在太乌鸦嘴,他这话音刚落,赤琊这头的信号就开始忽强忽弱,带着一串杂音。还没等她再问,封浔那儿忽然传来好大一声杂音,随后就只剩下都都的忙音,再无应答。
“封浔!封浔!该死,这地方的信号真是糟透了。”她口中骂了一句,但剩下的也只能等来接他们的人到了才能知道。
在万般焦躁之下,他们终于在不久后等来了来接他们的直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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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浔!”
熟悉的女声从背后远远传来,他刚一转身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几乎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噔噔噔跑到了他面前。
浮丘玉急了一路,越是靠近神行司她就越是着急。这不,刚一下飞机就飞也似的奔过来了。封浔见她这样又是叹了口气往后一倒靠在了椅子上。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浮丘玉的眼神动了动,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了。封浔想,她应该是害怕的。这两个选项无论选择了哪一个,都注定一定会有一个坏消息。就在她踌躇不决的时候,赤琊一路拉着夏临的手也赶了过来,大步走进房间里:“你就别卖关子了,别说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有什么事儿就都说出来吧。反正对我们来说,也已经不会有更坏的局面了不是吗。”
“好吧,我也不和你们扯那些虚的了。人我们是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啊!”
“……”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叹了一声。
“自从离开神行司以后,她一夜白头。”
浮丘玉的身子踉跄着往后倒去,如果不是赤琊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只怕她又要摔下去。就在她惨白着一张脸情绪险些再崩溃时,封浔说出了一个更糟的消息。
“我们在这之后对她的身体状况又做了一次调查,我们发现,她的时间流速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对于现在的樗里来说,她所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别人的…五十倍。”
浮丘玉险些晕厥,唯有夏临拧着眉毛反问道:“五十倍?那一天就是五十天,可樗里还那么年轻,就算是过了一个星期也不过是过了几年而已,为什么会一夜白头。”
封浔摇了摇头,“事情远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个五十倍,对于樗里来说,她每度过一天,她的身体却像是度过了将近十年。”
“十年?!”赤琊失声惊呼,“那她现在…岂不是…”
封浔并未回答,只是又叹了一声,“唉…如果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的话,恐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一只手拽住了领子,浮丘玉红着眼嘶声力竭的问:“周亦安呢,雀呢!难道他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的眼圈都泛着红,即便心中悲愤欲绝却也只是强忍着眼泪,封浔看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博士帮我们临时赶制了一批能够延缓衰老的药剂,在前几天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给她用了。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延缓她身体衰老速度的一半。”
他的无奈和落寞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她浇了个透心凉,浮丘玉知道她这样朝着他发火根本什么用也没有,可她忍不住。她不敢置信的松开了手,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那时候如果她不来保护我就好了,明明该死的是我,她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为什么?!!”
“啊!!!”
她悲痛的仰天长啸,那颗心却空洞冰冷,竟是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了。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沉默下来时,封浔忽然又轻声开了口。
“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浮丘玉仰着头闭了眼,明明是那样年轻的面孔,短短一周的时间却像又苍老了许多。夏临看着她,明明眉眼还是如当初一般,可心却不同了。
玉无瑕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浮丘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