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卸下防备后，连梦境都变得静谧安宁许多。梦里没有那么多痛楚那么多无奈，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短暂的休憩。这一觉浮丘玉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醒来，但她知道，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甚至有些不愿再醒来。

但是…不可以。原本还沉浸在黑暗混沌中的意识恍然惊醒。不，不可以再停留在这里。有一个人还在等她去拯救，所以，她绝不能停在这里。

忽然回笼的意识不断在黑暗的海水中浮沉挣扎着，直到混沌的意识终于被拉回现实，浮丘玉吃力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岩石山洞，模湖的视野里，她看见了一张精致又熟悉的脸，对方并未回头看她，只是兴致缺缺的抬手拨弄了一下手边的柴火。“醒了？”

渐渐清醒后浮丘玉忽然觉得有些头痛，她随口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赤琊放下手边的柴火拍了拍掌心的灰，“放心，我们现在已经离开浮丘家了。他们不敢追过来的。”

听他如此笃定的语气浮丘玉又是一笑，沙哑的嗓音声音极低却又带着些解脱般的轻松：“大庭广众之下把浮丘家的女儿带走了，赤琊，你果真是胆大包天，嚣张至极。”

赤琊懒懒一抬眼看向她，火光在他侧脸的轮廓线条旁跃动闪烁，在劫后余生的时刻里，竟也显出了些许温柔。“反正别人敢做的我做了，别人不敢做的我也做了，还有那些别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我也做了，所以他们怕我，惧我，都是应该的。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无天嚣张至极的家伙。”

“你浮丘玉就是再不争气，那也是我的未婚妻。小爷的未婚妻怎么可能轮得到这些人来欺负。婚约没解除以前，你的事，我说了算。”

“谢谢你，赤琊。”

即便她现在有千言万语，但那些话在触及到他那倔强又固执的侧脸时忽然又都咽了回去。

“跟小爷有什么好客气的。别忘了，就算你这女人再不争气，可我们好歹也认识了十几年。”赤琊垂下眼，声音也缓和几分，“从你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的时候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十几年的时间里，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咱俩之间，还不用道谢。”

“是呀，一转眼，我们竟也认识了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时光匆匆，也不过弹指一刹。可是赤琊，十几年了，为什么我们越是涨大，就越是不会笑了呢。明明小的时候还可以无忧无虑的，无论什么样的小事都可以开心很久。但为什么现在…我们却越来越不高兴了呢。”

听着她的声音渐渐缥缈悠远，赤琊也盯着脚边的火堆出神。“因为长大了，懂的事情多了，所以我们变得越来越不高兴。人总是有许多即便穷极一生也难以做到的事，可是我们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认命。所以我们才会这么痛苦。”

“我不想认命。什么是命，如果樗里注定要为我而死是她的命，我不认，你也不准认。”

最后一句话竟带上了些辛酸，赤琊听着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竟然有一天也会这样备受挫折，但他心里头不觉得高兴，反而憋屈极了。他们从小拌嘴拌到大，即便对这家伙没什么青梅竹马的怜惜之情，但总也不希望外人来糟蹋了她。

看着她努力忍住情绪的模样，赤琊伸手一把将她摁在了怀里。

“想哭就哭吧，但只有今天晚上，过了今晚你要是再敢掉一滴眼泪，小爷第一个揍你。浮丘玉不会软弱，也不能软弱。”

浮丘玉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的说：“我才没这么脆弱。”

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靠在赤琊怀里闭上眼休息了好一会儿。太累了，这段时间她实在是太累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一旦睡去，那一日的惨剧就会不断在眼前重现，折磨得她身心俱疲。一天没有找到樗里她就不可能安心。她在梦里声嘶力竭的哭嚎着，直到她一次又一次的死在眼前。

每一次提起那个名字，那一道伤口又会被人无情的撕开，在心里默默流淌着，滴下血来。她也曾无数次们心自问，为什么事情会沦落到如今的局面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太弱了。如果她能够再强一些，如果那时候她能保护樗里，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靠在赤琊怀里时，她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直到觉得已经足够了，她才缓缓直起身。原本眉眼间的疲倦如潮水般褪去，她已不再是那个重伤濒死的浮丘玉。

她看着脚边的火光明灭不定，心中似乎有了其他想法，“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神行司。”

“最多两天。”赤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别担心，樗里的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她盯着篝火发呆的时候，赤琊已经走出洞口把在外面吹冷风的夏临扯了回来。看着明显神色不定的浮丘玉，她回头看向赤琊：“你们谈好了？”

“恩，谈好了。都说了不要在外面靠着，你嫌冻不死你是吧。过来，坐着烤火。”赤琊颇有些不耐烦的扯着她一屁股坐在了篝火边上。

“可你们刚刚好像有话要谈，我不想打扰你们。”

“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是小爷的朋友，跟这个蠢女人又不一样。朋友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不是吗。”

夏临看着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格外认真的侧脸，忽然又会心笑起来。

“恩。”

气氛忽然又安静下来，只有木柴偶尔的噼啪声，浮丘玉垂眸时，侧脸也显出一份苍白的脆弱。“我们俩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虽然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但我跟这个家伙没有任何关系。婚约迟早是要解除的，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夏临抬起眼来看她，如同乌玉般的眼眸平静无波，“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呢，不管你们俩有没有婚约在我看来都一样。在我眼里赤琊只是赤琊，玉无瑕也只是玉无瑕。生在浮丘家的无奈我不懂，但玉无瑕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没有人会在乎这些的。无论你是否有婚约，又是否背负着什么，你都只是你而已。”

浮丘玉静静抬眸与她对视，短短的几个瞬间里她似乎心中又划过了什么，于是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道歉：“还是我想得太多了吗。真是抱歉啊。”

“可能真的是因为这一次发生的事太多了，所以想得也多了。”

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夏临温声安慰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无论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经历过最坏的情况了，之后就都会好起来的。”

浮丘玉知道这是安慰话，但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但她不敢想，也不敢去相信。

她闭上眼，光洁无痕的面容上，夏临却恍忽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滴泪。浮丘玉叹了一声：“这样的日子快些结束吧，我就快要被折磨得疯掉了。”

她真的…快要疯掉了。

静谧的深夜里，唯有这一片小小山洞还亮着火光。直到浮丘玉沉沉睡去，赤琊才盯着她的侧脸神色难测的偏过头去，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看着她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他终究还是心软了。赤琊起身脱下外衣，把仅有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随后又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当他靠回位置上时，原本闭着眼的夏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看向他。

“你在担心她吗。”

“说不担心当然是假的，可我们又能为她做什么。”他轻叹了一声，“要是冷的话，就往我这靠一点。野外的夜晚温度很低，一不留神就容易着凉。”

“你把外套给了小玉，就不怕自己着凉吗。”

“我那怎么能一样，小爷可没那么脆弱。再说了，我可是男孩子，跟你们这些柔弱的女孩子怎么能一样。算了，你还是靠过来点吧。”他朝夏临伸出手，后者倒也没有太纠结，轻轻伸手覆了上来。和赤琊相比，她的体温有些太低了。于是赤琊轻轻一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身边来，一边感受着手上的体温他一边拧着眉头：“手怎么这么凉，你是冰块吗。”

她只轻描澹写的解释了一句：“因为身体不太好，所以我的体温一直比正常人要低一些。”

赤琊的眉心皱得更紧，“连烤火都烤不暖你，还是靠到我旁边来吧，起码暖和一点。”

他握着夏临的手又紧了紧，原本就像是小火炉一样的体温暖洋洋的透过两人交握的手掌间传过来。夏临看着他又是拧着眉毛又是不高兴的搓着她手的样子，不知道怎的忽然心口有些热。

“真是的，就算身体不好，也不至于体温这么低吧。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放心。麻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