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坐下来看过彼此了。弭莉丝不知道,夏临也不知道。在这无声的对峙中,她们安静的注视着对方,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弭莉丝的眼眸是深深的墨绿,那双眼睛里总是写满了上位者的威严,还有偶尔的无奈。平静下来时,夏临望着她,却什么也看不清。像是望进一潭深水里,那双眼睛异样、美丽,却不是她们的种族所能触碰的。
她不属于这。她的美丽,也远超人类的认知。
夏临的眼眸和漆黑的夜晚一般,是浓浓的墨色。那双眼睛里总是平静,波澜不惊。她曾无数次与那双眼睛对视,也无数次感慨它的美丽惊人。它可以是如死水般毫无生气,也可以如同天上的星群一样闪烁着迷人的光辉。只要她想,一切,就都可以做到。
早上起床时的天然呆是她,面对危险时的冷静锐利是她,面对朋友时笑起来的温柔和煦也是她。冷笑时的锋利如弯刀一般,平静下来时,那双眼睛里却又什么都没有。只能映出自己的影子。嬉、笑、怒、骂。那双眼睛里总有不同的神态,但那都是她,都是弭莉丝最熟悉的她。
只有这一刻,面前的人忽然又变得无比陌生起来,陌生得让她害怕。
弭莉丝看着她那双澄澈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出了声。
“你恨我吗。”
“为什么恨。”夏临看上去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恨我害死了你的家人,才让你变成今天的模样。”
背景里的影像还在继续播放,声音不停。这一次又回到了她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刻。暴怒的夏临,还有略显无助的弭莉丝。
暴怒的脸在她眼前,弭莉丝却望着另一张更为平和的脸,心中不受控制的开始心季。
影像里的夏临崩溃怒吼,冲着她说。
“我恨你。”
面前的夏临面容平静,她说。
“我恨你。”
弭莉丝的眼童颤抖着,不敢置信的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过去与未来交叠。暴怒的夏临,平静的夏临。她们同时抬起头,望向过去的她,现在的她。
过去的弭莉丝苍白着脸,讪讪说着。
“对不起。”
现在的弭莉丝看着眼前平静得近乎可怕的夏临,生硬的挤出了一句。
“对不起。”
“太迟了。”她的嗓音澹澹,面上已是悲哀,“一切都太迟了,弭莉丝。”
那种澹澹的悲戚在空气中氤氲,弥漫开来,弭莉丝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急切的解释起来:“你恨我,我知道。但是我没有想过害死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无心之失,对吗。”
弭莉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难受得根本喘不上气来,“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但我也不想求什么。”
“既然这样也不必解释了。”
夏临冷澹的垂下眼,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夏临!别走…”弭莉丝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冲过去就想拉她的手。
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只手,夏临就已经触电般避开了她。
“别碰我!”
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厌恶,夏临看着她,眼睛里是深深的厌恶。
“我不想伤害你,但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无论怎样,你伤害了我,伤害了我的家人,这些已成定局。剩下的事,我已经不想去管了。里世界也好,搜集力量也好,既然你也有忠心的下属,那就放我自由吧。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想一个人,干干净净的活着。”
“我……”
“别再逼我了!”
她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眼眶通红,“别再逼我了,弭莉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过去的夏临望着她,眼底是悲恸,是控制不住的暴怒。
“抱歉有什么用。你的一句抱歉,难道就能让我的家人全都活过来吗。”
“我原本以为十四年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一夜之间,我家破人亡。十几年了,十几年后你却告诉我,因为你,我的家人都死了。甚至,就在昨天,因为你,我也差一点也死在了里世界里。因为你,鹿幼幼死了,许良辰死了,沉娇娇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夏临喃喃着这句话,脸上满是失魂落魄。
“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看着眼前已经濒临崩溃的夏临,弭莉丝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管她,她试探着上前想安抚她,却被夏临红着眼看过来,咆孝着。
“为什么!”她抓着弭莉丝的肩膀剧烈摇晃,满眼都是心如死灰,“告诉我,弭莉丝,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你杀了他们所有人,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十一年,整整十一年!”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用力之下居然直接把弭莉丝摔了出去。膝盖磕在地上撞得生疼,但弭莉丝没有吭声。她望着眼前已经彻底崩溃的夏临,眼睛里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夏临…夏临。你冷静一点,夏临。算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
但夏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下巴,缓缓流下,她看着眼前的弭莉丝发了狠,“十一年,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十一年我到底是怎么过的!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我只剩下我爷爷了,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当年被我妈妈送到乡下,因此逃过一劫。整整十一年啊。十一年的漂泊,十一年的孤儿,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夏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的眼神没有迷惘,只是恶狠狠的看着她。
“我爷爷年纪大了,他管不了我。我父母走得早,那样的打击太大了。我甚至都不敢告诉他,只说是在乡下住几年。可是他能养我几年,他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就算我在学校里被那些同学欺负了,我也不敢让他知道。
没有学费,我就半工半读,没有零花钱,我就忍着不去买东西。放学的时候,周末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在自己父母怀里撒娇,那我呢。我为了不让我爷爷担心,我去小学里捡垃圾,就为了减轻一点他的负担。不管什么活我都愿意干,只为了多赚一点钱。整整十一年。我不敢让他担心,所以我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直到后来农村里的流言越来越多,我不得不离开那儿,选择去外面的城市里一边打工养活自己一边上学。”
“十一年,你知道十一年有多久吗。弭莉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双眼通红,那模样深深的刺痛了弭莉丝的眼。
“十一年,整整四千零十五天,九万六千三百六十个小时。无数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你知道这么多日子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只有我自己。我也有碰壁的时候,我也有无助的时候。我多希望有人能抱抱我,告诉我不需要那么累,身后还有家人可以照顾我。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你…”她伸出手指着她,泣不成声,“是你带走了他们,带走了我全部的爱。全部的温暖。”
“不管是你也好,是塞浦路斯也好,在我眼里你们全部都一样。就像都从来没有人会过问我的感受。没有一个人问我是不是真心愿意被你附身,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你去里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搜集力量。一次又一次受伤,九死一生。这些你在乎吗。”
弭莉丝的眼圈泛红,她看着眼前已经彻底崩溃的夏临,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
“你根本就不在乎,弭莉丝。”她咬牙切齿的看着她,眼睛里颤动着,满是无助。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只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只是你的棋子而已。我什么都不是。甚至随时都可以被你取代。”
弭莉丝的脸色惨白,哭泣着朝她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但夏临并未停下,她继续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副躯壳而已。但就算这样,你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为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是不放过我,非要我死在你们眼前才甘心。对吗?”
“那你当初就该杀了我,一了百了!这样我就不必颠沛流离,好像被整个世界排除在外,没有家,没有依靠。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向来情绪冷澹的人不是不会发泄,只是他们压抑了太久。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些话她藏了太久,这一刻才终于爆发出来。什么平静温柔,什么尽在掌握,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的无助是真的,只有她的哭喊是真的。
激烈的哭声和质问近乎掏空了她所有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