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八年八月十四,平江府热闹非凡。除了马上就要到中秋佳节外,圈里人都知道今天还是玄影门门主狄万英义兄弟元敬阳的大喜之日的前一天。
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收到请柬的时候,狄万英就了解到元敬阳认识的朋友不多,为了正日子里能喜庆点,还让史霁风与他在同一天成亲,多拉点人撑撑场面。作为与元敬阳有过命交情的人,狄万英也发动弟弟妹妹去找道上的朋友,届时能替好兄弟多增些底气。当然,为了摆宴席时方便敬酒,狄万英兄妹几个还在给元敬阳加课程,尽量让他能把拗口的字号与那些根本不认识的江湖豪杰们一一对应上,什么伍家四兄弟、徽州三游侠,各色人等都有。其实这些人也只与狄千慧和狄万杰有交往,狄万英的人缘和元敬阳差不多次,毕竟装了几年大傻,没工夫结交什么人物,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趁着间隙,狄万英一拍脑门,不加多想地就提议道:“要不要把济公也请来?”
元敬阳以为他在说笑,问道:“你请个和尚算几个意思?”
狄千慧道:“元兄弟有所不知,道济圣僧外俗内仁,他好吃喜宴,请他来不但不会显得不搭调,还能令席间增光不少。再说了,你有交情的江湖朋友,除了你自己麾下的弟兄和我等玄影门人,估计就剩济公一个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多多少少地有点不好意思。”元敬阳尴尬地笑了笑,又道:“不过现在才发请帖,恐怕来不及吧?”
狄千慧道:“这倒不担心,济公自帮范大人处理了建康府的事情之后,就继续游历,快到中秋他便往临安灵隐寺回返,路上耽搁了几日,如今正在平江府城内。哦,就在上午,他还戏耍了本地的一个财主呢。”
元敬阳稍加考虑,道:“既然如此,就请他来吧。不然总不能让我一个新郎官耍宝吧?”他倒好,把道济当成耍宝的了。元敬阳又道:“狄兄帮我这么多忙,我决定给你个特权。”
“什么特权?”
“明天你就不用随礼了。”
“……”
与此同时,万羽总堂内,史霁风的父母史涟与赵氏正在与亲家聊天,当得知房忠恕是个富商时,他们二老是很满意的。此外由于儿子从小就外出学艺,二老难得见一面,自然十分宠溺,所以此次婚事也几乎是顺着史霁风的意愿来。史涟也是商人,早在前一次史霁风回家探亲的时候,就与房忠恕相见恨晚,如今两人更是交流生意心得,沉浸其中,几乎忘了今天是儿女嫁娶的前夜了。
废话不多说了,到了次日中午,两桩喜事与中秋合在一起,称得上是三喜临门。跳槽的钱开山和几个师弟坐在会客堂的门厅负责收彩礼。一些在江湖上小有名望的人看在狄千慧和狄万杰的面子上也来喝喜酒,还能互相认识一下,花点小钱也算值得。狄万英虽说得了不用随礼的特权,但他只当是客气话,一来就叫花宗训送上黄金二百两,红珊瑚石手镯两对,聊表祝福。至于万羽堂内部成员,也都人人随礼,元敬阳是一个也没饶。
等众宾客到齐,两位新郎官给众人敬酒,招呼人上菜吃饭,到每一桌都讨两句吉祥话,顺便认识认识,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忽听门口人通报:“六合枪社社主罗邦彦到!”
罗邦彦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而六合枪社更不用说,正是史霁风和钱开山等人曾经待过的地方。元敬阳在席间悄声问史霁风道:“你请来的?”
史霁风忙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会请他?”六合枪社是在利州一带,离这儿足有千里,他怎么会赶寸今天来到平江府?莫不是冲着我来的吧?大师兄,你还真是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将我赶尽杀绝啊!
正想着,有一位穿着绫罗锦绣,身材颀长的英武青年走了进来,他身背后还跟着八个年轻人,应是枪社的成员。
“罗邦彦,贺钱一文。”那青年丢出一枚铜板,扔到了钱开山面前。罗邦彦看到钱开山身在此处,竟无半点吃惊,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贺一文钱是几个意思?我这儿两个新郎官,你怎么也得再给一文吧?更何况,“这位兄弟,我好像没请你吧?”元敬阳面露不悦。他已然知道罗邦彦应是来找史霁风麻烦的,万羽堂是自己的地盘,史霁风如今也不是枪社的人了,岂容别人放肆!
“钱师弟点收贺钱,想必乐在其中吧?”罗邦彦又叫随行的社众拿来两只金杯,道:“另有两只金盏,聊表祝愿。”
钱开山认出这正是去年盛毒酒害死师父的金盏,压低带着怒火的声音问道:“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究竟又有何意图?我警告你,最好积点阴德,不要搅扰史师弟的好事。”
席间有不知道六合枪社的江湖人,忍不住问道:“罗兄弟是吗?敢问阁下是做什么的?”
罗邦彦微微一笑,将手往后一背道:“在下罗邦彦,乃是一军社社主,师从神枪杨赵成。”
军社与一般江湖人并无交集,但六合枪社不一样,杨赵成乃是杨再兴的侄子,年轻时行走江湖,挣得了不少名声。所以罗邦彦将师父名头搬出,顿时震慑住了在场的不少人。
“原来是杨社主的高足,失敬失敬。”
“我算不上什么高足,”罗邦彦笑道,“倒是这位新郎官史兄弟,可是杨师傅的关门弟子——哟,邢娘子和骆娘子也在。我道你们在师父死后去了哪里?原来是到此处躲避了!”
有人听得“躲避”二字似有深意,一时不解。史霁风的父亲史涟悄声问道:“儿子,你师兄说你躲避,到底是何意啊?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史霁风轻揩额上一滴汗珠,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与爹爹详谈。”
狄万英从史霁风等人的表情看出来者不善,其中或有内情,而现在紧要的是尽量避免可能冲突的发生。于是狄万英举酒离座,走到罗邦彦面前,道:“既然是来贺喜,好酒少不了一杯,罗兄弟,请!”
“足下是……”
“在下玄影门门主狄万英。”
罗邦彦拱手道:“原来是狄门主,久仰久仰。”什么久仰啊,其实根本就没听过,客套话而已。想来民团军社看不起江湖门派也很正常,毕竟一个有朝廷资助,一个非但没资助,不时还会受到打压。
罗邦彦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还倒举着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狄万英竖起大拇指,道:“罗兄弟海量。既然喝了这杯酒,足下就是客人了。还请入座,遵循主客之道。”
罗邦彦眼珠子定了定,觉得眼前这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自己钳制住了:喝了酒成了客人,要遵循主客之道,岂不就是要我别惹事吗?我要当真有什么举动,岂不坏了身份脸面?这厮还有两下子。也罢,反正我此来就是要先落座吃席,再寻时机敲定师父是被史霁风那小子害死的,此处这么多江湖人士,一旦坐实,所有的黑锅就全教史霁风一人背上了。罗邦彦打定主意,便带着一行人入了座。
只不过坐下来后,他对自己的位置有些不满意,因为旁边乃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疯和尚,那和尚撸袖管、搓泥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动作说不上的粗俗,看样子几乎就要跳进锅里玩海底捞似的,令他不胜其烦。不光如此,那和尚还时不时用着含满嘴热汤圆似的结巴音冲自己乐呵套近乎,使罗邦彦苦不堪言。
这场即将掀起的风波被狄万英轻而易举地压下了,史霁风感谢万分。不过元敬阳提起了戒心,对史霁风耳语道:“史兄弟,你的大师兄怎么可能赶巧今天跑到平江来游历?他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元敬阳瞥向钱开山那一桌,道:“你的那几个师兄,会不会有……”
史霁风忽地打了个寒噤:钱开山确是被道济圣僧点化了不假,但另外三个师兄只是跟着钱开山一路过来而已,他们当中或许有暗地里向罗邦彦通风报信的人?当听完史霁风的猜测,元敬阳冷笑道:“我看不止通风报信这么简单,说不准那三人里就有你大师兄因放心不下,派来贴身监视你钱师兄的。”
这下可好,万羽堂里还混进了别人的耳目。元敬阳拍拍史霁风那和自己眉头差不多高的肩膀,叫他暂且放心:“现在不急,等婚事过后,找个机会好好审问审问。”
史霁风点头称是:“大哥所言极是。罗师兄带的人不多,又是来我们的地界,我并不担心,倒是别再有什么不速之客了。”
他话刚说完,门口堂众就满脸喜色地跑来通报:“堂主,又有贵客了!”
元敬阳见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第一感觉便是好事,难不成是耶律宓回来了?他忙道:“快快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