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一个雨夜,十八岁的沈玉璃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林子里穿行。雨水打在身上,将染血的袍子不断冲刷。当赭色的袍子被雨水冲到发白时,沈玉璃才恍然发现佩剑已经不在手中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卷寒剑,也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而鄂州剑社,早在两年前就由于种种原因覆灭了,妹妹沈如婉,以及剑社副社,也就是他的伯父张天锋也下落不明。
沈玉璃将空荡荡的檀木剑鞘丢掉——反正留着也没用了,倚靠着一棵一人粗的大楠树瘫坐下来,喘着沉重的粗气。幸好由于坠星剑法与他相性度极高,他练得炉火纯青,所以才能在不负一创的情况下杀出重围。
“快搜,一定要找到他!”气刚没顺几口,身背后就隐隐约约传来官兵的叫喊声。
“都指挥大人,雨太大了,又是在密林里,不好找啊。”
“现在不找到将来就更难找,快给我搜!”一员身着金纹红披领将帅甲的大人骑在一匹具装战马上,眯着眼在一根根雨线的缝隙中间仔细搜寻着他们正在追踪的所谓犯人的踪迹。
甲胄摆动的声音透过大雨传到耳边,沈玉璃想起身躲避,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不光如此,由于先前刺死了两名穿着铁甲的护军,如今他整条右臂都酸麻无比,手掌还在微微颤抖。
沈玉璃仰头闭目,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内心充满了绝望:难道我今天就要葬身此地了吗?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到头的时候,转机却出现了。
“杜大人、杜大人!”一名轻甲禁军骑着马踏过泥泞,赶到这群官兵面前,他的身上还背着一卷帛书。
指挥官兵搜捕犯人的杜弼如看见帛书包装的颜色,连忙下马单膝跪地。
那禁军坐在马上取出帛书,由于雨势太大,他打开后先细看一番,把每个字都认清了才读出来:“太上皇有令,兹尔烈风令自即日起解散,所有人员依旧归皇城司监管。在外执行公务人等,即刻返回临安,不得有误,违令者刑!”
杜弼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明白太上皇旨意的真实性不容怀疑,不过此番出兵成效未足一半,他心有不甘,问道:“那我等手头的公务呢?”
禁军把帛书递向杜弼如道:“太上皇的旨意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杜大人拿着好好看看吧。时间紧迫,大人您最好还是带着人赶紧回临安才是,要知道,皇上说话只能算一半数。”
一半数,恐怕连一小半数都算不上吧?自从北伐失败以后,皇上只是明面上的管事,大权其实早就重归太上皇手中了。“那马应星呢?”
“您是问马副都指挥吧,他已然接了旨回临安了。杜大人,这雨太大了,小的已经传完了旨,就先回去了。”
见禁军打马往回赶,杜弼如身旁的官兵忍不住问道:“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
赵构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朝为官的人都是很清楚了,在他面前哪个敢耽搁日程?更何况作为皇城司隶属机构的官员,太上皇一向视为己之耳目,更不能有半点违逆。杜弼如道:“如今,唯有收拢人马回临安了。”
“那在逃之人还追吗?”
“别追了,天色已晚,这弄不好在太上皇那儿就算作一日了,我们还是别耽误的好。”
于是,这百余个搜捕沈玉璃的官兵停止了搜捕,归拢人马回去了。
沈玉璃闭着眼长长出了口气:好运气总是意想不到地来临,官兵都快到身背后了,竟然就这么走了,这跟谁说理去?不过他还不敢彻底放松,毕竟官府的人走了,还有不计其数的江湖人等着落井下石呢。此时此刻,沈玉璃不禁想起了传说中大唐刀圣于天舜的故事,据说他也是家破人亡后被各路人士追在屁股后面撵,后来改名换姓才渡过艰难期的。“不如我也改个名字,换一身打扮吧?”正好卷寒剑也丢了,唯一能证明他是沈玉璃的物件也不在手上,说不准反而更有利呢。
正想着,却不知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随着雨势到了较弱的间隔阶段,沈玉璃听清了,那似乎是小儿啼哭的声音。
“大晚上的,还是下雨天,又在林子里,怎么会有小孩呢?”沈玉璃警惕起来,他怀疑这声音是某个陷阱。等到气力恢复了三五成,沈玉璃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循声走过去。和她猜测的有所不同的是,小儿哭声并不是陷阱,而是真的有个婴儿在啼哭。
在一棵大楠树下,放着一只小篮子,篮子里是一个被襁褓包住、看起来刚满一百天的婴儿。冰冷的雨滴穿过树梢,落在婴儿脸上,又浸湿了被褥,想必这孩子很难受吧?自身尚且难保的沈玉璃忽然泛起了恻隐之心,他将婴儿从篮子里抱出来,略有些拘谨地打开襁褓——原来是个女孩儿,难怪会被人丢掉。
刚要合上被褥,沈玉璃又觉得湿漉漉的襁褓对婴儿不好,可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又没合适的东西包住她。正犹豫见,他看见襁褓内层似乎有字,定睛一瞧,乃是个“崔”字。
她姓崔?沈玉璃再想找几个字看,却没有了。“你叫什么,嗯?”婴儿当然只会用哭声来回答他。
这个正在啼哭的婴儿,仿佛就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沈玉璃那险些被世间晦暗所吞噬的心灵。尽管连父亲的遗物都丢了,除了身湿衣服外他已经一无所有,但怀里抱着的这个婴儿似乎正在散发无限的光芒,她就是无价之宝。
短暂的失神之后,沈玉璃含笑看着手中的小丫头,对她说道:“你爹娘不要你了么?别怕,以后我来当你的爹娘,好不好?”
婴儿因为感受到了体温,先前困扰她的寒冷消失,哭声也止住了。
“你答应了?”沈玉璃轻声道:“往后我是你的爹娘,那我得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你什么好呢?”
雨势重又变大,不光如此,夜风吹动雨珠甩到树叶上,让疲惫一天,耳朵还出了点暂时性毛病的沈玉璃听到了如同市井喧闹的声音。
“我就叫你‘宣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