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婚宴之日,刚迎来一群不速之客,门口堂众又来通报,说有贵客临门。元敬阳满心欢喜,以为是之前离开万羽堂的耶律宓回来了,忙叫人迎接。
可等所谓的贵客进来,元敬阳却犯迷糊了。来人不是耶律宓,取而代之的是个身着青色绣寒梅长衫的陌生人。也是,伯颜妥木帖外出寻耶律宓送递请柬,至今未归,算日子就算他能找到耶律宓,也不太可能今天就回来。
元敬阳迎上去问:“敢问阁下是?”眼瞧着来人的随行人员将一口口贴着红封的大箱子往里搬,他才理解堂众所说的“贵客”是什么意思,送这么多礼,可不是贵客吗?
那陌生中年男子手握白玉折扇,拱手道:“在下纪廷珪,字伯年,岳州倾奇公子段如青家中管家。”
元敬阳闻言,指着纪廷珪问道:“你来作甚?”
“纪某所来,自然是送贺礼的。”纪廷珪说着,叫随从取出一册折子递给他,纪廷珪打开念道:“听闻爱女雨儿结姻,余不甚欣慰。然何不邀我?或汝因喜不自胜故忘矣。今余遣人祝贺,略备薄礼,乃黄金两封、白银六封,汝窑金边茶具一副,金步摇嵌蓝玉祥云金钗一对,红玛瑙茉莉华胜一只,黑珍珠手串一对,襄阳王记玉饰一副,海棠花树一盆,琥珀曲酒两坛,愿君得意。段如青,辛丑年七月初八。”他一边读着,随从就一边打开箱子,现出一件件宝贝来。等到念完,纪廷珪将礼品详单递向元敬阳,笑道:“元兄弟,恭喜恭喜。”
元敬阳有些微颤地接过那册折子,打开瞧了瞧,血凉了半截。他还有当年在品月轩拿的一首诗,这两边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过去只是一种猜测,现在得到了证实:段如青的确就是潇湘社的社主沈玉璃。不然,他为什么要给“爱女”送贺礼?不过,即便如此,元敬阳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有种你在结尾把真名署上去,不还是舍不得品月轩老板这个马甲儿吗?噫,这倒提醒我了,要不有空我也想个假名和假身份?
“元兄弟,恭喜啊。”
纪廷珪又提醒一声,元敬阳才回过神来,道:“来者便是客嘛,请入座——扬古,再拿叫人几把椅子!”
想不到纪廷珪却不欲吃席。“纪某此次外出还有不少事务,既然贺礼已经送到,就不在此久留了。不过段公子有些嘱咐要我转告给崔娘子。”
元敬阳松了口气,道:“没事,你说与我听就行。”
纪廷珪摇摇头,说:“段公子特意吩咐,要我只告诉崔娘子一人。”
元敬阳心里打起了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有何不轨之心?元敬阳悄悄问了问狄万英:“他要与待嫁新娘单独谈话,你觉得如何?”狄万英稍加思忖,道:“我观此人眉宇清澈,不似歹人。况且他又说了是你媳妇娘家的人,还送了这么多礼,想来传几句话也合情合理,应无大碍。”
狄万英哪里知道倾奇公子和沈玉璃的关联啊,真当是崔宣雨所谓的娘家人来祝贺的。不过元敬阳觉得狄万英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纪廷珪带着沈玉璃的厚礼来,应该不会另有所图,他便引着纪廷珪离开宴会场所,去了崔宣雨所在的北堂居所。
而酒宴这边,见主人元敬阳暂时离开,罗邦彦停箸端酒忽地长叹一声,道:“师父啊师父,您真该看一看,您最爱的弟子今天要成亲了。”说着,他将酒横着倒在了面前桌布上。对桌的一个行者模样的人瞧他举止怪异,忍不住问道:“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好像又是他的师兄叹什么气啊?”
罗邦彦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紧锁眉头,摆摆手道:“此事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算了,还是不说了。”
“不说,那你就还不好好吃菜?”突兀的这么一句把罗邦彦想好的词都给岔没了。他心中不悦,转眼一瞥,搅乱他的正是一直在身边撸袖子玩海底捞的疯和尚。
“你……”
“我怎么?”疯和尚把嘴一歪,很是嚣张地瞧着罗邦彦。
同桌另有客人赔笑道:“兄弟你可能不认识吧。这位乃是来自临安府灵隐寺的道济长老,向来不修边幅,但人很是不错的。”
罗邦彦看他大快朵颐,内心惊愕,指着他面前的狼藉杯盏问道:“和尚也能喝酒吃肉?”
“嗐,哪个和尚不喝酒吃肉,不告诉你罢了!”道济说着,裹挟着肉汤的口水就流满了衣襟:“再说你也不想想‘荤’字是月字边还是草字头?肉都算不上荤,随便吃的!”
罗邦彦又问:“那酒也随便喝?”
道济停下啃鸡腿的动作,将肉质纤维在嘴里嚼了一嚼,仿佛这句把他问住了。于是同桌的人都看着道济,看他打算如何回答罗邦彦抛出的问题。道济稍加思考,将鸡肉咽了下去,道:“酒这东西都是粮食酿的,粮食本身就是素的,它所精炼出来的东西又岂能是荤的?你以为我喝酒吃肉怎的?其实我一直都在吃素啊!”说完,道济打了个酒嗝,熏了罗邦彦一脸。
道济三言两语就把同桌人的兴趣岔到“酒算不上荤”上了,罗邦彦便冲随行的社众使了个眼色。于是席间有人问道:“你刚才所说回想什么事总会心痛啊?”又把众人的注意力转回到罗邦彦这儿来了。
罗邦彦低垂双目,几欲落泪,道:“师父他老人家就那么、那么……仙逝了。”
总算有人反应过来六合枪社的社主现在是面前的罗兄弟了,便问:“杨社主究竟因何而死啊?”
还未听罗邦彦回答,就听道济说了句:“喝了金盏里的酒死的。”
此言一出,罗邦彦只觉通体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杨赵成被毒酒害死,理应只有他和钱开山两人知道,从道济所在的席次来看,应当就是刚来的寻常客人而已,他怎么会知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