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_第十一章 逼入绝路便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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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甫义回来之后,林子昆便又重新恢复了他的少将身份,从御林军中离职了。

离职那日,他托人给穆沐送去了一方木盒,穆沐打开,只见那盒中,正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雕金了的奇楠木长鞭。鞭身上镶着的不知是哪一种虫物的鳞片,黑得反光,而那长鞭的把手上,是由镶金了的奇楠木雕刻的一柄蛇头,红色的眼珠是璀璨的红宝石,白色的牙齿,勾在柄尾两侧,发出獠人的光。而那鞭梢则是一把金色的刃片,刃锋薄如纸,拿起时,还散出淅淅沥沥地脆响。

穆沐看着这把被做成一条黑蛇的长鞭,心中竟露出些欣喜,她将长鞭握在手中,手柄温热适宜的温度,握在手心,仿佛与她融为了一体。

她迫不及待地将长鞭取出,想要在院落中试试手感,可这时,黎沉却悠悠地进来了。

“谁送的?”

“哦,林子昆。”穆沐眼中是难以言明的激动,可一旁的黎沉却蓦地沉下了脸。

“你很喜欢?”

“喜欢啊。”穆沐握着长鞭,就要跃跃欲试。

可此时,黎沉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沉着脸就出去了。

“黎沉,”穆沐喊住来了却又匆匆离去的黎沉,“怎么就走了?我试试这长鞭,让你看看?”

“不必了。”

“你怎么了啊?”穆沐不依不饶。

“没怎么。”

“真的?”

“真的。”

“好吧。”穆沐也不再追问,转身就往院中走去,黎沉蹙眉,不满地瞥了一眼她,而后耍着孩子气般地走到了她面前,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那条鞭子。

“你这是做什么?”

黎沉深呼了一口气,悠悠道:“我重新送一条给你,这条不适合你,太丑了。”

“没关系,我看着感觉挺好用的。”

“那是你看着,”顿了顿,黎沉将拿着长鞭的手往背后藏去,“其实并不好用,你看这獠牙,很容易割伤你的手。”

“我看看?”

“别看了,我明日便送一条更好的。”

“黎沉……”穆沐收起刚刚还在跃跃欲试的心,一脸狐疑地靠近黎沉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为何要吃醋?”黎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朝屋内走去,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将长鞭放回了木盒之中。

穆沐赶来,忍笑道:“还说你没吃醋?你看你的脸红的。”

黎沉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而后将已经重新打包完毕的长鞭拿在了手中,“你且等着,我明日就给你送一条更好的。”

穆沐玩笑似的撇了撇嘴,又点了点头,“我且等着。”

说罢,便见黎沉大步离去,穆沐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憋了许久的笑意立马喷发而出,“清欢,你看他,分明就是吃醋了。”穆沐指着黎沉离开的方向,大笑道。

萧清欢看着大笑的穆沐,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只是那笑,分明带着些苦涩。

江公公刚走入东侧院,便见黎沉眉头紧锁着坐在桌前,而那桌上,正摆放着一个陌生木盒。

“阁主,您这是怎么了?”江公公说着,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那木盒中飘去,“这里头,放着什么东西?”

“你去将此物托人送去宗政府,就说无功不受禄。”

“宗政府?”江公公困惑地皱起了眉,“他们为何要送东西给你?”

“不是送我的。”

“那是?”

“送给阿沐的。”

话落,便见江公公抿唇想了一会儿,而后反应了过来,“阁主,你这是要帮公主将此物退送回去?”

“嗯。”

“是,老奴明白了。”

江公公抿唇笑了笑,又听黎沉道:“还有,让沉阁的兄弟帮个忙,明日之前,将白玉鞭替我找来。”

“白玉鞭?”江公公想了想,面色有些为难,“此物虽说是我们北唐的珍品,但听说是流入了大楚京都之中,从未有人见过啊。”

“在穆尔崖的外宅内。”黎沉轻笑,“去马庄之前,穆尔崖曾派人去过北唐的四方集会,抢到了此物,原本想在一个正确的时机,光明正大地拿过来的,没想到……”黎沉说着,还摇了摇头,笑自己的痴傻。

“老奴知道了,这就派人去取。”江公公含笑,拿着桌上的木盒转身离去,刚刚如孩子一般生气的场景,忽然就从黎沉的脑海里蹦了出来,他抿了抿唇,脸上似有笑意。

黑夜滚滚,一队黑衣人从京都的上空飞身而过,天空无月也无星,只有无边而空洞的黑暗,吞噬着眼界所到之处。

通往京都京郊外的小路上,有一座山坡,翻过山坡往下看,便见一座偌大的山水庄园,它沿着护城江覆压约有一百余里,格调有致,一木一草皆有规章。

此时,这里正灯火通明,黑衣人于山坡处分开,朝着庄园飞身而散,刹那,原本停留了一队人的山坡之上,空无一人。

连日的细雨在经过一个黑夜之后,躲回了云层之中,次日的日光大得有些晃眼,暗流涌动的紫禁城内,因这阳光,似乎也变得明媚了起来。

穆沐惊愕地看着黎沉递给她的白玉鞭,合不拢嘴,她轻轻地抚摸着那条透明的长鞭,差点儿兴奋得就要叫出声来。

白玉鞭听说是由深海里的鲛人在死亡之后融化的血水做的,虽说是透明的,但仔细看时,还是能看出些淡淡的血丝。手柄是由温润的白玉而制,被雕刻成了重明鸟的模样。而鞭梢便是类似重明鸟的红色羽毛,但其实那羽毛,是由根根毒针所制。

释放毒针的机关在手柄处,此时,穆沐握着那手柄,连连发出着惊叹:“黎沉,你是神仙吧?竟然能找到白玉鞭……”

黎沉笑而不语,静静地站在一旁。

就在穆沐继续夸赞着白玉鞭,都忘了下一步要干什么的时候,黎沉含笑开口:“试试?”

穆沐眼中闪现兴奋的光,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白玉鞭从半空呼啸而过,穆沐的身影宛如游龙,更翩若惊鸿,她的发丝随着她挥鞭的收放随风飘散着,黎沉站在门边的空地上,一时看愣了神。

白玉鞭挥鞭时候的声音不同于其他长鞭的呼啸,那是一种类似于重明鸟的嘶鸣,穆沐无比享受着仿佛浴火重生的这一刻,好像下一秒,她便可一飞冲天,直取那黑山老妖的首级。此时,她悄然按下了手柄的机关,刹那,便见原本透明的鞭身瞬间变得通红,宛如一只就要破空高飞的重明鸟,赤红火鞭所到之处,皆只见草木落叶变成了一焦黑。

不愧是四方集会的首等宝物,只见穆沐如往常一般的招数,在拿着白玉鞭的时候却更加流畅和瞬速。她熟悉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她来到屋中,在桌前坐下,将小文已经倒好的茶水咕噜噜地喝下,而后长呼一声:“不愧是白玉鞭。”

话音落,便见穆沐小心翼翼地将白玉鞭在桌上放下了,可刚放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疑问道:“黎沉……你终日在兰台之中,这白玉鞭,你是从何来的?”

“很久之前就得到了,只是一直忘记给你了。”

穆沐半信半疑地看着黎沉,“你来我兰台也好几年了,你说的之前,到底多久?”

“很久了。”

“哦,”穆沐想了想,而后点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从你们北唐带来的纪念物。”话一出,只见穆沐脑中猛地闪过一丝讯息,可那讯息闪过的很快,快到她几无可查地放弃回想了。

黎沉没有否认,在穆沐心中就代表了承认。想到此,她还不满地瞥了一眼白玉鞭,闷闷道:“那你怎么现在才给我?”

“忘了。”黎沉说话时坦坦荡荡的样子,让人不自觉的就会相信他。

穆沐只佯装生气地哼了两声,而后那面上,便是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得到了珍品的穆沐,走在宫中时,似乎都中气十足些,虽然过往的她,也并未柔弱过。

穆芸即将去蜀国和亲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后宫,茹妃又已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虽还没有行诏封仪式,但穆芸嫡公主的身份,却已经毫无悬念。

楚王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为穆芸颁发了名号太和,也赏予了外宅与万千金银,却唯独没有封地。大约是怕她在嫁去蜀国之后,将封地落入蜀国名下吧。

封号封赏完毕之日,穆沐去了一趟又灵台,谈不上是恭贺,但也却是真的毫无恶意。可穆芸却不想见她,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精致的妆容,一言不发。

在众人的恭贺全部送完之后,穆沐才在傍晚时分重新又来到了又灵台。她看着一身盛装的穆芸,渐渐走近了去,待到了她的身侧之后,道:“太和公主,恭喜。”

穆芸看着铜镜中缓缓绽开的冷笑,道:“多谢孝娴公主。”

穆芸的冷淡穆沐是早就猜到了的,她不急不脑,淡淡道:“父王我劝说不了了,但是我可以将你换下来。”

刚说完,便见穆芸原本无神的眼珠赫然就恢复了灵动,她侧目,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去找娴妃娘娘,让她跟父王说,让我替你嫁去蜀国,毕竟,你本来就是为了我才会被换上去的。”

“你……真的愿意?”

“嗯,”穆沐点头,苦笑中藏着一丝狡黠,“只要我替你出了宫,往后的一切事情,你都不要管了。”

“那黎沉公子呢?”穆芸愣怔地站起身,似乎还是不敢相信。

“跟我一起走。”

02

“啊?”

看着穆芸惊愕的样子,穆沐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总之,你就在宫中继续安安心心地做好你的太和公主,我呢,就舍身为义成全你和邓卓啦。”

“穆沐……”

“停,”穆沐挥手制止,“你别这么容易感动,我是为了我兰台的小侍卫,与你无关。”

穆芸眼眶的泪水似要夺眶而出,她欣喜地直跳脚,可激动过后,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本就是顾虑到娴妃娘娘不想让你远嫁,父王才执意要将你留下的……”

“我终于知道你原来为何这么憎恶我了,”穆沐环抱着臂膀,打量着穆芸,“原来是将一切无来由的嫉妒都放在我身上了。”

“啊?”

“你将父王对我的宠爱想得太过了,他不让我去和亲,主要是因为林大人带来的消息是必须嫡公主去,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了下一任皇后将是茹妃娘娘,所以,自然是不能让我去的。”

“真的?”穆芸紧蹙双眉,似是不信。

穆沐轻笑了一声,“我们这位父王啊,好像对谁都好,其实关键时刻,他还是对自己更好。”

话毕,便见穆芸陷入了沉默,穆沐朝她走近,淡淡道:“你也别愧疚了,我自有办法脱身,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管就行。”

说完,穆沐径直越过了穆芸,往门外走去,穆芸忽然心焦,连忙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句:“谢谢!”

穆沐头也没回,继续朝前走去,只是那手,却高举着摆了摆。

从又灵台出来,穆沐便直接去了江台殿,此时楚王正宿在茹妃宫中,江台殿意外地清冷得很。穆沐走入殿中,发现江素衣正坐在屋内绣着什么,她手上拿的那块布,是冬日里做大氅时才会用到的。穆沐瞥了一眼,便不再注意了。

“有事?”江素衣已经习惯了穆沐对自己敌视的态度,但却有些欣喜,因为现在的穆沐,离不了她。

近一年,宫中状况百出,穆沐需要她来帮忙,而她也乐意去帮忙。

穆沐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要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江素衣手中的银针蓦地扎进了她的指尖,血珠霎时就涌了出来,江素衣皱眉,指尖的血色在巾帕上抹了干净,而后将指尖放到了唇边。

她面上仍有诧异,“你说什么?”

“我要离宫,代替穆芸,嫁去蜀国。”

“什么?”江素衣面色大变,她将手中的绣布一把放下,“穆沐你是不是疯了啊?”

穆沐挑眉,看向江素衣,而后冷淡道:“没有。”

“让你嫁林子昆,你不愿意。好,我帮你,现在你竟然自己要去和亲?”

“你帮我?你怎么帮我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那张美貌的面容上,此时已满是烦闷,江素衣不悦地叹了声道:“你说吧,为何要去和亲?我要一个理由。”

“没为什么,我来只是想让你收回在父王耳边吹的枕头风,蜀国要的人是我,自然应该是我去。”

“你放心,这次我绝对没有吹枕头风,是你父王自己决定的。”

话落,便见穆沐静默了,她低头思索着什么,而后低沉道:“我已经决定了,带着兰台宫中的几人一起离宫,明日我会亲自去御书房和父王说,到时候,请你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说罢, 便见穆沐起身欲要离去,江素衣一把拉住了她,“真不知道你这性子随了谁!今日你定要说清楚了,为何要去和亲!”

穆沐一把甩开江素衣拉着自己的手,面色不解地怒道:“从我出生起,你便没有管过我,现在问这些做什么?”

穆沐将被江素衣拉扯歪了的衣服重新理了理,“我并没有要你帮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你那自以为廉价的母爱来捣乱。”说着,穆沐不悦地转身离去。

江素衣坐在软榻之上,不敢置信地愣在了原地,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便见她抹了抹面上的泪,喊道:“来人。”

闻声,低头而进一个宫女,江素衣整理好了情绪,道:“刚刚大公主将香包落在本宫这里了,但花样有点儿老气,你去兰台问问大公主平日最喜欢什么花,本宫亲手给她缝制一个,但是不能让大公主知道啊,否则她该生气了。”

“是。”

宫女应道,弓身准备告退,可此时,江素衣又将她喊住了,“诶,对了,公主最喜爱什么,东侧院的人最清楚,你去偷偷问东侧院的人就行。”

“是。”

话音落,宫女再次行礼告退。传过话的江素衣,终于将刚刚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悄悄按下了。

是夜,整个宫中都已经陷入了沉寂,偶尔几声鸟鸣,从紫禁城后山传来,惹人心悸。

忽然一个黑色身影穿梭在冷宫附近,而后在江台殿的屋脊之上落下,在停留了不久确认了周围的形势之后,黑影才飞身而下。那人落在江台殿的院落之中,霎时,只见屋内黯淡的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而后恢复了平静。

屋内,黑衣人已经与江素衣对立而站,黑衣人往屋外侧耳听了听,而后摘下了黑色蒙面,道:“夫人传话过来,有何重要的事?”

“穆沐要去蜀国和亲,阁主可知道?”

“知道。”

“为什么你们不拦着她!”江素衣压低了声音,急道。

“夫人不要担心,此事阁主已经另有安排,公主不会去往蜀国的。”

话音落,江素衣一直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既是如此,我便也就不担心了。”

“夫人只需要保护自己便可,不用操心太多。”

江素衣闻言,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门使现在正在忙其他的事,夫人也不用担心。”

“好,好。”江素衣连说了两个好,而后不再作声了。

见状,黑衣人往门外听了听,而后拱手告辞。

转眼便到了和亲使团出楚的前几日。

穆芸一直在又灵台中,愧疚不安,以为穆沐即将为了她大祸临头。那日穆葵前来看她,她一时焦急就将此事告知了穆葵,得穆葵耐心安慰后,谁知那焦急不减反增。

穆葵说:“芸儿莫急,姐姐这么做,定是有她的缘由的,说不定,出了宫之后,她就自己逃走了呢。”

嬉笑间,穆芸猛然大惊,想起那日穆沐曾说之后的事都不用自己管了的话,霎时就更加忐忑。可此时,穆葵又道:“姐姐这般神通广大,定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你且放心,将此事压在心中莫要说出去才好。”

说罢,便见穆芸如木偶一般地点了

点头。

穆沐那日和黎沉说,她要代替穆芸前往蜀国,问他愿不愿意随她前去?黎沉没有作声,直到穆沐说,她要在蜀国境内离开,这样,大楚就有机会推脱说是蜀国护人不力,到时,占下风的便是蜀国。只是这一去,恐怕会再也回不来,而她也可借此机会,替穆尔清将鸿悦酒家再次开起来。

黎沉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后来穆沐道:“你在深宫圈了这些年,难道就不想要自由吗?”

黎沉说:“我想。”

“那你在犹豫什么?”

“没到时候。”

“什么才是时候?”

穆沐就像一个追问糖块的孩子,誓不罢休。黎沉沉吟了片刻,只道:“天色暗了,明日再说吧。”

次日的傍晚来得格外早,天色刚暗,便见未央宫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林甫义被楚王奉为此次楚蜀联盟的重要功臣,自然是受尽了风头,并受邀参加了原本只是皇室家宴的晚宴。而作为此次和亲的主角,穆芸也当然是受到了楚王前所未有的关怀,可她却并不高兴,更是有些疑惑。

穆沐曾说了要代替自己去和亲,可今日宴会,众人却将关注点放在了她的身上,这难免会让她有些不安。

就在她越来越不确定穆沐曾对她做的承诺时,许久不见的穆尔崖忽然走出了酒席,站在了大殿中央。

他朝着穆沐看去,道:“公主姐姐的长鞭是换了?”

穆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的白玉鞭,并不想有所理会。

“姐姐腰间的这长鞭,很是眼熟啊。”穆尔崖走近,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白玉鞭吗?怎么会在姐姐手中?要不姐姐为我们展示一番这白玉鞭的威力?”

一连好几个问题,将穆沐的火气瞬间就激了出来,可她却仍旧不动声色,不予理会。

“姐姐不要那么小气嘛,”穆尔崖说着,端着酒杯朝楚王举起,“想必父王肯定也想一睹白玉鞭的风采吧。”

话落,便见楚王看向了穆沐,道:“白玉鞭似乎是北唐珍品,阿沐,你是从何处搜来的啊?”楚王的语气没有责问式的追究,而是一种宠溺的调侃。

穆沐无法再视而不见,只好起身,就在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林子昆从一旁走了过来。

“禀陛下、五皇子,此条白玉鞭是微臣赠予公主殿下的。”

“哦?”楚王挑眉,似是有些兴趣,“朕记得上次爱卿送过一把赤血剑给阿沐吧,怎么又送了一条白玉鞭?”

林子昆面色微红,“赤血剑公主似乎是用着不太顺手,于是微臣就想办法找了这白玉鞭来。”

穆沐根本就不知道为何林子昆会突然出面解围,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怯怯地往角落里坐着的黎沉望去。

此时黎沉正一人低头喝着酒,仿佛这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穆沐眉眼轻皱,而后又听穆尔崖冷笑道:“据我所知,此条白玉鞭是在北唐的四方集会上被一个阔商买走的,不知林大人与这阔商是何关系?”

03

面对穆尔崖的逼问,林子昆倒也不急不躁,他反问道:“好像在多年前,因四方集会赃物流通太多,陛下就下令禁止了,故此这四方集会才转到了北唐,五皇子作为皇室中人,为何对一个下了禁令的集会这般感兴趣?”

“你!”穆尔崖一直玩世不恭的脸上,忽然有丝焦急转瞬即逝,只见他生气地甩了甩袖,道:“我自然是道听途说来的。”

“哦,这样啊。”林子昆说着,又拱手朝楚王道:“陛下,微臣有罪,想着这白玉鞭世间罕见,故此特派人去了一趟北唐,将其寻来赠予公主,若陛下要追究微臣擅自参与四方集会的过错,微臣自当受罚。”

楚王面色没有半分的不悦,他摆了摆手道:“世间之人皆有爱宝之心,爱卿也取之有道,此次就不再追究,下次不要再犯便可。”

“父王!”穆尔崖眼看着白玉鞭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被穆沐占有了,自己却不能喊一句冤,当下便心焦喊道。

楚王悠悠地看向他,却又见他憋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不悦道:“尔崖既然不胜酒力,就不要再喝了。”

“……是。”穆尔崖愤愤地看了一眼穆沐,转身就要往回走去,此时,一直没有作声的穆尔清却忽然站了出来,喊住了他。

“听闻五弟甚喜收藏奇珍异宝,不知做兄长的我,何时能去你那护城江旁的庄园里一睹究竟?”

穆尔崖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嘴角强扯出一抹笑,道:“都是些街上搜来的小玩意儿,不足挂齿,王兄若想要,我亲自派人送去东宫不就是了?”

“那怎么敢?听说江湖上神龙不见尾的暗门,他们的信物都能被你收入府中,其他的东西,名声也定不会小到哪里去。”

话音一落,便见悠扬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奏乐的宫人看着楚王的手势一一退下,而后偌大的未央宫内,只听得楚王掷地有声的质问:“什么暗门?”

问话才刚出,便见穆尔崖不假思索地否认道:“太子殿下可不要胡说!什么暗门明门的?”

穆尔清耸了耸肩,一副自己也很委屈的模样,“原来此事是秘密啊,早知道就不说了,对不起了五弟。”

“尔崖,你自己说,暗门的什么东西在你府中?”

“父王,是太子殿下污蔑儿臣,什么暗门,儿臣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五弟既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为何要这般慌乱呢?”穆尔清适时开口,丝毫没有想要让他就此浑水摸鱼蒙骗过去的打算。

穆尔崖咬牙,生硬地解释道:“父王,儿臣真的不知道王兄在说些什么,只是上次从马场回来之后,曾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关于暗门的消息,故此才知道暗门是刺杀过公主的组织。”

“你既是一早就知道,为何刚刚还要装糊涂?”

“父王,刚刚是儿臣糊涂了,您知道的,儿臣一向害怕招惹是非,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只会往后躲的。刚刚立马就说不知这是何物,不过也儿臣自保的第一反应啊。”

穆尔崖的双眼泛着泪光,楚王也深知他的性子,便想了想,觉得在理,又道:“好了,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这么一说,我倒更加奇怪了。”穆尔清看似苦恼地啧了一声,“昨日我派人去五弟的庄园里,邀你共去重新开张的鸿悦酒家坐坐,可是不巧,你宫中的人说你去见一个叫萨爷的人了,而且后来我再派人去,便听说你与萨爷见过面之后,拿了一个东西回来……”

一旁的穆沐听到此话,立马侧目看向穆尔崖问:“竟是你?”

其实穆沐是真的惊讶,因为穆尔清在此之前,并未向她透露一点儿风声,她看着已经有些慌乱的穆尔崖,心中万分不解。

她自知穆尔崖向来看不惯她,可平日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此次他竟派出死士来取自己的性命,这怎能让穆沐不生气。

此时,穆尔崖已经在地上跪下了,刚刚涌上的酒意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他战战兢兢地却又好似十分委屈道:“父王,儿臣知道,太子殿下不喜于我,但也不至为了这不喜,太子殿下竟造谣诬蔑儿臣。”

“你说我诬蔑?”穆尔清冷笑了一声,对着楚王拱手低头道:“父王,此事儿臣早有向您禀报的打算,只是无奈证据不足,便一直搁浅。”

“自从您让儿臣全力去追查刺杀孝娴公主的刺客,儿臣便一直在暗中调查,反复排查了许久,都发现此事与穆尔崖脱不了干系,怕是对方给儿臣放的烟幕弹,便迟迟没有禀报。”

“那你此时说出来,是因为已经掌握了证据?”

“是。”话落,便听殿内一阵抽气声。

穆尔清看向穆尔崖,道:“五弟昨日傍晚去了何处?”

“在府中,未曾出门。”

“为何昨日有人在画深堂,见到你了?”

穆尔清信誓旦旦地说着,让穆尔崖的心一下就虚了,他知道,此事若是狡辩否认的话,万一穆尔清拿出证据,自己更不好找借口开脱。犹豫了片刻后,他道:“昨日我在府中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是去过一趟画深堂。”

“哦?去那儿可是去会见什么美人?”

穆尔崖低着头,藏在袖中的双拳渐渐泛白,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有听到穆尔清正在查他的风声,现在面对穆尔清突如其来的质问,自是没有做好一点儿准备。他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往穆西忡的方向望去,却见穆西忡正低着眉眼,好似不曾关注殿中此时发生的一切。

穆尔崖想了想,道:“不,去见了一位友人。”

“什么友人能约到那里见面?”

“那里本就是个寻欢聊天儿的场所,什么友人不能去那里见面?”穆尔崖冷哼了一声,又问:“你是在审问我?你没有半分证据,也没有半个理由,凭什么审查我?”

此时,穆尔崖已经有些恼羞成怒,“还有,你现在也不再是御林少将,你有什么身份审查我?”

“我不再是少将,但我依然是太子,”穆尔清面色依然不悦,“而且,此事是父王交予我的,就算我没了太子之位,也定是要将此事办好的。”

说罢,便见楚王点了点头,“太子说得没错,此事的确是朕让他去办的,只是此事过去已经有段时日了,还以为找不到结果了,没想到,太子还是很上心的。”

“父王……”

穆尔崖焦急喊道,却见楚王摆了摆手,“此事若与你无关,朕自当给你一个公道,你也借此机会,洗清了嫌疑对不对?太子问你什么,你便答吧。”

“……是。”穆尔崖的背上已经渗出了层层细汗,他低着头,脑中飞快地转动,想着此事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就在这时,李放从屋外匆匆而进,他在楚王面前跪下行礼后,道:“都找到了。”

穆尔崖这才回过神儿来,惊道:“你竟敢趁我不在搜我的府?”

穆尔清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对着李放道:“先把东西拿上来。”

“是。”李放点头应道,而后弓身而出,片刻,便见他亲自拿着一沓书信,和一朵黑色的铁花走进来了。

穆尔清看了看李放手上的东西,道:“父王,这是刚刚御林军从护城江府找出来的,书信是五弟与暗门沟通以及交易的明细,这朵铁花,便是与暗门交易时需要出示的凭证。”

一语毕,便见黄默为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将李放手中的书信以及铁花接了过去。楚王拿在手上,将书信翻了几页,便见他龙颜大怒,挥手便见书信和铁花往穆尔崖头上扔去。

“你自己看看!”

穆尔崖战战兢兢地将地上的书信都捡了起来,他翻开其中一封,便见上面赫然写着:取其命,百万银。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楚王怒道:“这分明就是你的字迹,你还有何话可说?”

“父王!”穆尔崖扑通一声就将头砸在了地上,他磕头狡辩道:“若是儿臣真有害人之心,怎会留着这些授人以柄呢?定是有人陷害于我!让民间的写书先生模仿了儿臣的字迹啊!”

“你没有毁掉这些,是因为你根本就想不到会真的有人怀疑到你身上!”穆尔清看着那张面孔,心里顿时生出无端的厌恶,“而且,你想要的结果一直没有达到,你留着这些,除了威胁暗门,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若是威胁他们,那岂不是要我自己也暴露出来了吗?我怎么会……”穆尔崖依旧那般义正词严着,只是那语气,却已然多了些慌乱,“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满是漏洞的事!”

“不,没有漏洞,”穆尔清悠悠地朝穆西忡的方向望去,轻声道:“如果暗门的幕后指挥者,是宫中你认识的人,而且那人比你还要更加位高权重的话,那你留着这些,定是做好了共归于尽的准备。若这都不是威胁,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威胁了。”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然清楚得很。”穆尔清说着,又对着一旁的李放点头示意,片刻,便见御林军押着一瘦弱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一直在嘴硬的穆尔崖,刹那间便慌了神,豆大的汗滴,从他额间滴落,他看着被包裹在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无力地低下了头。

“草民陈康,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福。”

中年男人的下巴有一撮小小的山羊胡,他那双眼睛是一双三角眼,低眉不与人对视时,温顺至极。

“嗯,朕记得你,你是尔崖府中的管家。”

“正是草民。”

“说吧,你为何而来?”此时,楚王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愤怒了,他平静地看向殿中的众人,不怒自威道。

“草民……”陈康怯懦地看了一眼穆尔崖,恐惧道:“草民为了五皇子勾结江湖门派,残害手足一事而来。”

“陈康!”穆尔崖气急,出声打断。

陈康霎时就没了声音,紧闭着双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闭嘴,”楚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穆尔崖道,然后又看向了穆尔清等人,“你们继续。”

04

楚王的话刚说完,便见穆尔清看着陈康点了点头,似是在给他勇气。

陈康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他微微抬眼,便见穆尔崖已经赤红了双眼看着自己。他赶忙又低下了头,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一句话。

“陈康,你到底有何话要说?”

楚王再次出声询问,陈康连忙伏地而跪,道:“陛下英明,草民……草民曾亲眼看见过五皇子经常去画深堂找一个人,前几次去的时候,五皇子回来还总是会给小的们一些打赏,直到后面几次,草民……草民以及府中贴身伺候的奴才,都会被牵连,被打得体无完肤。”

说罢,便见陈康将那华衣锦服掀了上去,现出半只胳膊,只见骨瘦如柴的胳膊上,正有歪歪扭扭的伤痕纠缠在一起,可怖之极。

“你可知五皇子是去见何人了?”

“不知,”陈康低头摇了摇,“草民只知有一次五皇子让草民寄出的书信之中,有萨爷二字。”

“陈康!”穆尔崖此时已是暴跳如雷,“我待你不算差,你为何要这般陷害于我!”

陈康跪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抬地就缩到了一起,求饶道:“五皇子,奴才实在是受不了了啊!别人都道我这个管家掌管着整个胡成江庄园很是威风,� ��平时吃住穿是没亏待过我们,可是,您动不动就打人惩罚人的习惯,奴才……奴才真是受不了了啊。”

殿中静默了片刻,陈康继续声泪俱下道:“奴才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您每次不管孩子是否在侧,就对奴才动辄拳打脚踢。奴才……也是个父亲啊,您不能这样啊。”

穆尔崖此时似乎终于从陈康出卖他的事实中缓过神儿来,他无力地跪坐在原地,连双眼都似乎已经无神。

“穆尔崖,你还有何话可说?”穆尔清力争言辞道。

“兄长!”一直在一旁坐观了全程的穆葵忽然出声,她跑到了穆尔崖身旁,心疼哭喊道:“兄长,你这是为何啊!”

穆尔崖怔怔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穆葵,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兄长和母妃对不起你,都对不起你。”

“兄长……”

穆葵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尔崖,见他深深地朝楚王的位子上磕了一头,道:“父王,我与穆葵同是祺嫔娘娘所出,故此,身份在众多皇子之中,实在卑微。可穆葵德艺双馨,哪一点不比穆沐好?您实在太过偏心……”

“你这是在责怪朕?”楚王的语气不太好,可穆尔崖却已经不在乎。

他哭笑了一声,“别人都道,生在皇家,便是生在了终点线,不必为了半生荣华付出一生,可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顿了顿,他抬起眉眼,赤红着眼眶看向楚王,“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无人回答,穆尔崖继续道:“我最想要的是您的肯定,是您对我与穆葵的真心关爱,最想您不再将我们俩视若无物。”

穆尔崖的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了起来,殿内更是噤若寒蝉。此时,坐在楚王身旁的茹妃,悠悠开口了,“陛下子嗣众多,怎能一双眼睛看见你们所有人,五皇子,你这要求有点儿过分了。”

“过分?”穆尔崖轻笑了一声,指着穆沐道:“她出身冷宫疯妇膝下,无才无德,只知道拿着一根鞭子四处打闹,凭什么父王就能看见她?”

“放肆!”楚王此时也已有些动怒,他拍龙椅的扶手,气愤道:“这莫非就是你勾结江湖门派,残害手足的借口?”

“我没有办法,”穆尔崖赤红着眼,盯着楚王,他的表情有着从未有过的狰狞,“我没有办法啊父王,若您对母妃多关注那么一点点,母妃就不会自缢,穆葵一人在宫中,这如狼似虎的地方,不是我动手,就是他们要动手将她踩在脚底啊!连养在茹妃膝下的穆芸都可出楚和亲,那将来无依无靠的穆葵的命运,难道就会比她更好一点儿吗?”

话刚说完,便见一直坐在一旁的穆芸忽然愣住了眼,屏息回忆着刚刚穆尔崖说的那句话,这才确定了,原来今日的宴席,是为她而摆。

“你一人如此狠毒,为何就要认为其他人与你一样?”穆尔清愤愤不平道。

“不是我认为,是本来就这样,”穆尔崖嘲讽地看了一眼穆尔清,“你贵为太子,自然是看不到我们这些普通皇子背后的艰辛,所以自然也就高估了人性。在利益和权位面前,无人逃得过……”

“既是如此,上次派人去兰台刺杀清欢的,那也是你?”穆沐问。

穆尔崖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她不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倒戈,本就该杀。而你,怪就只怪,在这后宫,太过引人注目了。”

“你怎会如此糊涂!”楚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穆尔崖道,他静默了半晌,下令,“五皇子失德,意图残害手足,实我大楚不能忍,阴狠狡诈之心,朕深感痛心,即日起,收回护城江庄园,发配至衡山县思过,无召不得入京,即刻执行。”

楚王下起命令来,可是丝毫不心软。只见他的话音刚落,穆葵便拉着穆尔崖的臂膀哭喊道:“请父王三思!兄长知道错了,念在他初心不坏的份上,父王就饶了他吧。”

“穆葵,兄长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兄长……”穆葵哭喊着,上演着一出犹如生离死别般的兄妹情深,楚王头疼地摆了摆手,起身就要离去。

穆尔崖从那地上站起,他不屑地看着穆尔清,嘲讽地笑了笑,“今日之事,若有机会……”说着,穆尔崖遏制住了咽喉,他伸手朝自己的脖子做样地划了一刀,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穆尔清在他身后悠悠道:“我且恭候。”

“你刚说的那些我将这些书信收起来的原因,没错,”穆尔崖回头,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诡异,“我留着那书信,的确是知道暗门背后操纵的人是谁,所以想要留着与他鱼死网破的。可是现在……我宁愿自己一个人死,也要给你留条绝路。”

笑着,穆尔崖云淡风轻地转过了头,继续朝前走着,“好兄弟,应该要有难同当啊……”

为穆芸和亲送行的晚宴,在这般不愉快中,匆匆结束了。

那晚没有月色,只有无尽的冰凉,穆芸坐在又灵台中,看着远处现出鱼肚白的天,讷讷道:天,终于亮了。

因要准备公主出嫁的一切事宜,和亲的队伍应是在晚宴的三天之后,就在穆沐想要在这三天里,想出一个转机的时候,不料晚宴之后次日冒着水雾的凌晨,却和她开了一个重大的玩笑。

穆芸和亲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没有鞭竹炮响,没有礼乐歌舞,没有将整个后宫都挤满了的宫中老人们的祝福,穆芸的走,是真正的没有一点儿动静。

穆沐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去了又灵台确认。可看着人去楼空的宫殿,她彻底蒙了。

又灵台的梧桐落了一地,留下几个正在打扫的宫女,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有位吵闹张狂的少女住过十几年。穆沐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嘲讽,她转身就要往养心殿冲去,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黎沉却在此时一把拉住了她的臂膀。

“你放开我!”

穆沐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心中满是怒火,可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

穆沐再次欲要挣脱黎沉的束缚,她使劲甩着胳膊,眼眶渐红。

“你冷静些。”黎沉的声音依旧那般低沉,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我让你放开我。”

“阿沐……”

黎沉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穆沐猛地推了黎沉一把,黎沉踉跄了两步,又马上站稳,一把将正在往前狂奔的穆沐圈在了怀里。

“此事是我安排的。”

“……什么?”

“我只是选择了一个两全的方法,成全你,成全他们。”

“什么意思?”

“你现在可以冷静地听我说了?”话落,便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穆沐,瞬间变成了一只听话的小猫,她点了点头,黎沉无奈地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回去说。”

刚进入兰台,便听穆沐道:“那日,我明明已经向父王请示了,父王也默许了,为何父王还是要出尔反尔?”

“阿沐,”黎沉轻声打断,“妄议君非。”

话落,见穆沐安静了下来,黎沉才道:“没有人同意你代替芸公主去蜀国和亲,我不同意,娴妃娘娘不同意,你父王更不会同意。”

“为何……”

“因为你在我们心里,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

“可是……”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邓卓出宫了。”黎沉此话刚说出口,便见穆沐惊诧地看向了他,“芸公主是还有其他选择,就看她……能不能经受得住另一条路的艰辛了。”

自晚宴之后,穆尔崖便被御林军护送去了衡山县,而穆尔清,也因为此事,被恢复了御林军的军权,户部尚书一位被穆尔清考察多时并放心的人坐下了,可一直空缺了的刑部尚书一职,却迟迟无人可替。

奇怪的是,一直对这些官职十分上心的穆西忡,此次竟变得谦虚了起来,没有主动举荐便罢,连有人推荐一直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霍未然时,他都没有明确的支持。

这些不免引起了穆尔清的注意,可重整御林军与兼顾鸿悦酒家已经让他有些忙乱,故此,想着只要穆西忡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他便不会再管,只是多留个心眼儿却已是必须的。

05

和亲的路已经走了足足五日有余,穆芸终日被困在那辆金光顶顶的安车之中,以泪洗面。她痛恨穆沐的说话不算话,也痛恨楚王如此的偏心,更痛恨茹妃作为她养母的不作为,还痛恨邓卓连临别一面都未曾给。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没有一个人真正为她想过,打算过,就连她自己,也曾经将自己最后的希望给了别人,如此,倒也怪不了任何人了。

越往西走,入秋的天便越来越不那么明显。空气里到处都浮动着干燥味道,尘土伴随着燥热飞扬在和亲队伍的最后方,穆芸坐在安车之上,除了昏昏欲睡便只有昏昏欲睡了。

“公主,前方过了最后一个驿站,便要进大围山了,我们今夜恐要在此过夜。”一个御林军在安车的窗外喊道。

穆芸轻闭着双眼,连眼皮都未曾抬,更别提给御林军什么回应了。一旁的常喜见状,立马拉开了一点点窗子的侧缝,道:“公主歇息了,到了驿站之后尽管停便好。”

“嗯。”御林军应着,踢动了马肚,又走到了队伍的前方。

穆芸微微睁眼,语气冷淡道:“休息做什么,直接赶路不就完了,兴许在大围山碰到那群强盗,还可救我一命。”

“公主,”常喜眼眶也有些泛红,“切莫胡说了,公主长命百岁,怎是就要丢掉性命了。”

穆芸冷笑了一声,“这般被囚禁的生活,难道死了不更轻松?”

“公主……”

穆芸摆了摆手,“我睡会儿,没事别叫我,有事儿更不要叫我。”

说着,便见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星辰斗海,在天空失去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和亲队伍终于赶到了驿站,穆芸在众人的搀扶下下了安车,而后进了上好的厢房,常喜伺候在侧,二人皆是沉默寡言。

入夜,不远处的大围山中,正传来阵阵猛兽的低鸣,偶有不知名的飞禽掠过,然后将树叶悉数抖落。穆芸睡在那驿站中,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她翻来覆去,频频发着叹息,而后从床上坐起,靠在了床沿之上。

“常喜……”穆芸看着昏暗的屋内,出声喊道。

无人回应,穆芸又喊了一声,才听常喜猛地回道:“啊?公主,怎么了啊?”

话毕,又听一阵脚步声噔噔噔地朝她跑了来。

穆芸这才看到常喜的人影,她有些虚弱道:“我有些渴了。”

“好,奴婢这就去倒茶。”

“嗯。”穆芸点了点头,在常喜转身的刹那,又说:“我还有些饿了。”

“公主今日晚膳是吃得太少了,您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常喜说着,又推门而出,半点儿考虑的时间都不曾有。

穆芸看着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屋子,无奈地叹了一声:“水……”

话罢,穆芸吞了吞口水,无奈地起了身。漆黑的屋子里,只一盏微弱的烛火正摇曳在东南角,穆芸朝堂中走去,只觉得那烛火似摇曳了几许。

她慢吞吞地朝桌边走去,眼中能看见的光线皆微弱得很,屋中的一切在她眼中若有似无的展现着,她双手摆于前方,似是想要用触感来判断此时的方向。

铛一声,一把木椅被她撞翻在侧,她吃痛地捂住了膝盖,倒抽了一口气。

良久,待她的痛觉缓了过来,她才又起了身,摸着黑儿,继续往前走去,可没走两步,她便忽然头晕目眩,眼前连一丝微弱的光都看不见的往前倒了去。

刹那间,穆芸只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完了,这下指不定得摔成什么样。可是,下一秒,她预计的痛感没有袭来,她出乎意料地倒在了本离她还有一点儿距离的木桌上。她捂了捂被生硬的桌边硌痛的肚子,刚在庆幸之余,却忽然心跳加速。

一丝熟悉的气味涌进了她的鼻腔,她紧张地环望着漆黑的四周,声音颤抖:“邓卓……”

“邓卓。”

“邓卓!”

一声声的呐喊渐渐变得激动了起来,可四周却没有丝毫的地回应,她的声音,就像是投入了大海的小石子,了无音信。

“邓卓,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你出来!”

呐喊渐渐变成哭喊,可四周却除了空洞的黑暗之外,再无其他。穆芸身上发热,薄汗透过她细腻的肌肤穿过了她的衣衫,不过片刻,她已是汗如雨下。

“邓卓,你出来,我求你。”

“我求你出来啊!”

强硬的语气,不知何时变为了哀求,此时的她宛如一个被丢入深海的孩子,明明感觉到了不远处就有一根浮木,可她拼了命地往前游,却依旧找不到,更摸不着。门外的御林军早已听到了她屋里的声响,他们站在门边,一遍遍地敲着门,一遍遍地喊着公主,可是穆芸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没有搭理他们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气息也渐渐地微弱了下去。此时,小文端着盛了吃食的托盘推门而进,她焦急地将托盘放在桌上之后,又点了一盏烛火,这才将穆芸从地上扶了起来。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穆芸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常喜焦急道:“公主等着,我去喊嬷嬷来。”

话落,便见穆芸猛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艰难地摇了摇头。

常喜从未见过穆芸这样子,就算那日从宫中出来之后,也未曾见她这么失态过。不自觉地,常喜的眼眶也渐渐发红,她轻拍着穆芸的肩膀,道:“没事了,公主,没事了。”

这日的夜,过得特别漫长。穆芸不知怎么熬到天亮的,只知道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她原本还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已是惨白。同行的太医拿最好的药汤为她补足气血,可她却终是喝了就吐,太医摇了摇头,对随行的林甫义道:“公主这是气郁结胸,是心病。”

林甫义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淡淡道:“那便抓紧赶路吧。”他自私地想着,快些将穆芸送到蜀国的领土之上,那以后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不会追究大楚的责任了。想法虽是没什么问题,可他却好像忘了,此次和亲,穆西忡执意要派他前去的重要原因。

队伍气势汹汹地挺进了大围山,茂密的丛林里,只有浅浅的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队伍走得极慢,但也极是小心。

听闻穿过大围山,至少要用三日有余,这便说明了,整个队伍,都将在大围山中度过两个夜晚。可大围山的猛兽飞禽是出了名的凶狠,那如何安全地度过这两夜,便成了林甫义眼下最担心的问题。这一段路,他走得可谓是心力交瘁。

可是,坐在安车之上的穆芸,却比所有人都轻松许多。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大围山的空气里,四处都流淌着凉爽的气息,凉风吹着树叶远远传来,阴凉的阴影之下,只看得见队伍徐徐前进。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原本警惕的御林军开始因为疲惫而变得渐渐松懈起来,队伍中开始频频发出“原来这大围山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恐怖”的感叹。可就在众人渐渐懈怠,往山林也越走越深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将众人原本的懒散全部打破了。

安车剧烈晃动,穆芸与常喜坐在车内,面面相觑。在缓过神儿来的下一秒,便又听车外一阵骏马嘶鸣,刀剑碰撞声、惨叫声、铁骑倒地不绝于耳。穆芸掀开车帘就要往外一探究竟,可这时,常喜却猛地将她拉住了。

“公主!太危险了,您不能出去!”

“林甫义带的兵都是训练有素的,对各种意外也都是做好准备了的,你莫担心,我就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落,便见穆芸猛地将常喜拉扯住自己的手甩开,下一秒,便见她站在马辕之上,微张着嘴,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若不是穆芸亲眼所见,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一片诡异的渐渐拢聚在一起的白雾之中,有捂着口鼻与黑衣人厮杀的寥寥几个林甫义的亲兵,有口吐鲜血四处逃窜的御林军,还有倒了遍地的、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随行和亲人员。还有一些骏马,皆是猛地抽搐着,而后长鸣一声后僵硬了身子,再无动静。

穆芸看着就要将她也包裹起来的白雾,一直不知该如何动作,就在这时,一缕熟悉的味道,涌进了她的鼻腔。

她蓦地回头,还未看清站在她身后的人影,口鼻便被那人一把用湿巾帕捂住,她想要挣扎时,自己便已离了马辕,被那双大手提上了马背。

骏马长啸,穿过白雾,穆芸的眼睛只要睁开,便会被那白雾熏得眼泪直流。她紧闭着双眼,无法动弹,任由那人跨着骏马,将自己带离。

不知跑了多久,穆芸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在她就快要因为头晕而要吐出来的时候,那马,停了。

她终于得以空隙可以喘息,可她下了马的第一时间,不是大喘着气给自己压惊,而是捂着肚子,又哭又笑地怒道:“邓卓,我可否问汝母是否安好?”

“啊?”

摘下了面罩的邓卓,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忽地被这句话打乱,他一脸懵懂地看着穆芸,不知此时该笑还是该哭。

片刻,穆芸终于缓过了神,邓卓才小心翼翼道:“你怎知道是我?”

“不然谁会这么大胆敢抢我的亲?”

穆芸站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邓卓,她的眼里似乎有泪,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欣喜,“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邓卓面色涨得通红,他抓了抓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的眼眶泛红,却愣是没有流下一滴泪。

良久,穆芸看着他道:“你不来抱抱我吗?”

话落,便见邓卓抿嘴笑了一声,眼眶忽地就涌满了泪水。他大手一捞,将穆芸一把拥入了怀里。

二人相拥无言,其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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