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_第十章 摧毁敌人最重要的方法,便是让其从里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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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是你?”楚王粗眉一挑,厉声质问。

夏智育从未想到,这答谢的晚宴,竟成了自己断送师徒的送别宴。不甘心,更是不服,想着杜子衡根本没有当年买官的证据,便嘴硬了说:“当年送入宫中的医试成绩,的确是微臣交上去的……可通过的名额都是一层一层上交的,其中有没有人做手脚,微臣不知道,但微臣更不知道为何杜大夫要如此诬蔑于我。”

“我诬蔑你?”杜子衡轻声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他将油纸包朝楚王递去道:“这便是当年医试完毕之后,最后的成绩名单。请问,夏大人交上去的名单里,上面可有这里写着的前十位?”

说着,便见黄默为甩着拂尘朝杜子衡走来了,他接过油纸包,而后在楚王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只见那油纸包内,包着的是一张已经发黄且破旧的纸张,黄默为再次将纸张展开,现到了楚王眼前,楚王瞥了一眼,发现底下落款,还有当年各大主考人的签名与国子监的印章。

而纸张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最后一轮的成绩名单,杜子衡的名字,便是首位。

楚王找了许久,也未从纸张上的字中,找到李志伟的名字。他沉吟了片刻,道:“为何这上面,没有李太医的名?”

“因为当年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过医试。”楚王将纸张一把打开,疑惑地看向杜子衡,此时,杜子衡继续道:“陛下难道就未曾怀疑过,为何关县一个名医之乡,却只有李志伟一人突破了重围?”

“因为,当年这份名单,根本就没交到先后的手里。是李志伟,买通了夏智育,将所有人的成绩全部作废,只报了他一人莫须有的成绩,故此,关县中进了太医署的,当然只有他一人。”

夏智育听着杜子衡言之凿凿的说话,早就腿都吓软了,但终归是做了刑部一把手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纵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未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他镇静道:“杜大夫拿着一张破纸,就非说我当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未免太过草率。况且,若这十个人都被选中了,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喊冤呢?”

杜子衡忽地笑了,他摇了摇头,笑意久久不散,“我还真是从未见过如你一样厚颜无耻之人。”顿了顿,“你以府尹身份相胁,对他们威逼利诱,若是有一点儿反抗,你便以刀剑问候。”

夏智育大笑了两声,道:“杜大夫可真是会血口喷人,刚刚说我买官,现在说我杀人。请问,我是如何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害我?”

夏智育否认,杜子衡倒也不急,他悠悠道:“若你还是不认,那我自然会拿出第二样证据,只是不知,这证据,您能否承受得住?”

话说着,便见杜子衡悠悠地朝穆西忡望去,一旁的穆西忡早就听出了一身冷汗,见杜子衡朝他看了过来,立马上前道:“陛下,此事关系到太医署与刑部,事关重大,必须让大理寺介入审查,否则若真的成了一桩冤案,才是对两部最大的不公啊。”

楚王沉思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道:“那便就如此办吧,此事,还是由御弟坐镇监听,以表公正。”

“是。”

话一出,便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穆尔清忽然上前了,他在殿中跪下道:“王爷与夏大人一向交好,在处理结果前,恐会有失偏颇,儿臣请旨,参与旁听。”

楚王听到穆尔清的话,自然不会觉得他是为了此桩案子的公正与否才毛遂自荐的,杜子衡之前的那句先后屠杀太医署恐怕才是他最关心的。可是现在,楚王却无法答应他,不管是为了身旁的娴妃,还是为了当年不堪的真相,他都不会让穆尔清调查下去。

他可以为了不让穆沐知道江素衣的存在,而下令封死了所有人的嘴,自然也能为了当年的那件事,而封了所有的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摆了摆手道:“太子最近为了户部一事,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此事,便全权交给你叔叔吧。”

说着,不等穆尔清反驳,便又道:“诸位都起来吧,关于夏大人与李太医牵扯买官行贿一事,还待大理寺最后的审判。杜大夫作为此次最重要的当事人,自然是不能离宫的,便一起随两位大人去大理寺住几天吧。”

说罢,便见众人领旨谢恩。而一直坐观全场的穆沐,此时也是被杜子衡那句先后屠杀太医署而惊愣,她呆呆地看着宴会不欢而散,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了江素衣的身上。

此时,江素衣已经起身,跟随楚王往门外走去,她面容平淡,神色寻常, 丝毫没有因为这次的插曲,而面露半点儿怪异。

不知为何,穆沐心中竟有丝感觉,觉得此事会与江素衣有着脱不掉的关系?她是在十七年前入宫的,太医署也是在十七年前发生此事的,所以,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兰台时,天气已经越发地凉了,穆沐不自觉地紧了紧衣物,一旁的萧清欢见状,立马催促着抬着步辇的宫人道:“再快点儿。”

黎沉的宫中已经架起了火炉,因为身体常年积伤,一到这凉秋,他便格外脆弱,如同常年养在屋中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为此邓卓还总是笑他:“阁主,你还是加紧练练吧,这身子,可比又灵台那只灵鹊儿差多了。”

话才刚刚从喉咙中吐出,便见一直在软榻上看书的黎沉,不知何时起身,到了他的面前。邓卓还没反应过来要与他过几招,便见黎沉伸手便锁住了他的喉。

“该练的,可是你。”黎沉得逞般地看着邓卓笑,邓卓立马扔掉了刚吃了几口的梨子,拍了拍黎沉的手,示意他放手。

黎沉笑着放手,转眼便又回到了原位,继续斜靠在软榻之上,捧起了书。

邓卓拍着胸口,猛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有些生气道:“阁主,我就说说笑,你……咳咳,何必这么认真?”

“我也只是与你说笑,顺便提醒你,你再这般风花雪月下去,你便做不了我的暗卫了。”

“阁主这是不信任我!”

“对。”黎沉看着邓卓笑道。

此时,从门外推门而进一人,他身上带着凉意,发丝上似乎还有几滴雨滴。江公公将披风上的雨水抖落,而后来到了黎沉面前站定。

“都去了大理寺。”

“嗯,让陶仰派人好好盯着,夏智育在京都这些年,可不是真的孤家寡人一个。”

“是。”

江公公说着,见黎沉又捧起了书在看,沉吟了片刻,道:“阁主……”

“此事他们兄妹两总要知道的,你多注意些穆尔清,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冲动事来。”黎沉似乎知道江公公要说些什么,他眼皮都没抬,便道。

江公公闻言,便也只好恭敬地点头,不再多话了。

火炉中的火,烧得温和,没有蓝光的热烈,也没有红焰的炙热。可微微跳动的火苗却将整间屋子照得温暖如春。黎沉侧躺在软榻上良久,直到听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才悠悠打了个哈欠,道:“睡吧,天晚了。”

说着,他放了书本,起了身,走到了床侧。

杜子衡入住大理寺的第一天,便有人来探望他,那人便是穆尔清。彼时,他正坐在大理寺少卿的客室内,见杜子衡到来,愣是喝了几口茶水,以表自己的并不焦急。

可杜子衡是何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面孔没见过,见穆尔清故作镇定,他更是不急,晃悠着木棍上的那个空葫芦,道:“殿下,草民葫芦中的酒都没了,可否派人替草民去打点来喝?”

穆尔清稍顿了顿,而后朝一旁的宫人示意了一下,便见一旁的宫人立马上前,取过了杜子衡木棍上的酒葫芦。

“要桂子酒,陈酿的,香。”杜子衡不放心地嘱咐道。

宫人点了点头,拿着酒葫芦就往门外去了。

这时,大理寺少卿也识趣儿地告退离开了,整个会客室内,便只剩了穆尔清和他几个宫人,以及杜子衡。

穆尔清观察了杜子衡许久,见他一点儿也不心焦,泰然自若的模样,便心有疑惑,“你可知这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掌刑、狱之地,辅君王执法之责。”

“你既清楚,就该知道,你进了这大理寺,说明你也并非可以全身而退的。只要你放松了警惕,刑部与太医署两司,都定会让你对你的胡言乱语做出代价。”

“自然知道,但是纠正一下,”杜子衡故作神秘地盯着穆尔清,“我可不是胡言乱语,我都是有证据的。既然我能光明正大地进这大理寺,自然也是能光明正大地出去的。只要……”

杜子衡的眼珠转动一下,道:“只要他们不派出死士要我性命。”

穆尔清冷笑了一声,“你既已是这般清楚,为何还要这般糊涂?”

“人生一世,早就布满了处处陷阱,敢问太子,若你知道这陷阱存在,你就不从先后的肚子中出来了吗?”杜子衡笑着摇了摇头,一直吊儿郎当的眼神中,却出现了一丝异常的坚定,“不,你还是会出来的,你想看看这万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今日草民明知这里早已是步步绝路,但依旧要来,无非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丝不甘心而已,无非就是不想带着这冤屈走入坟墓而已。”

“……杜大夫看上去不像是这般执着之人。”

杜子衡闻言,大笑了几声,“只要为人,便有他一定会执着的东西,我不执着于生命的长短,却执着于这一桩陈年往事。太子不执着于这东宫之位,但却执着于不负家母与胞妹的期待。还有那些僧人,虽不执着于凡间世界,却执着于大乘佛法。敢问,这世间,难道真的会有一个无欲无求之人吗?”

见穆尔清不说话,杜子衡又笑了笑,道:“如果有,那人一定是对活着失去了任何希望,将死不远。”

穆尔清恍如梦醒般地点了点头,顿时对眼前的这个杜子衡,有了些许钦佩。至此,他也不再使那些官场的手段,强逼着他说出真相了,他选择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求救,选择了最平等的询问方式。

“杜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穆尔清的态度转变,杜子衡是料到了的,只是没想到,他竟可以将自己的身份放得这么低,不惜用了求这个字。他点了点头,道:“太子想要问什么,老夫自然知道。”

顿了顿,“但是,老夫却无法告诉你。”

02

“为何?”穆尔清说。

“过去了的事情,太子还是不要再追究根底了,于你,并没有好处。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那你为何不肯让此事过去?”

“因为我已身在其中,逃无可逃。”

话毕,二人都陷入了静默。不知过了多久,穆尔清似是考虑得清楚了,道:“这些日子,我会派御林军好好守着你,不会让你发生意外,还请杜大夫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告诉我此事,因为,我已经决定好面对母后做过的,那些过去了的事了。”

良久,杜子衡点了点头,道:“多谢。”

其实穆沐与穆尔清一样,都因昨晚听到的那句先后屠杀太医署的事,而心生不安。他们都隐隐觉得,当年那事,不是一句不理会便可逃避得了的。

穆芸被关入又灵台,已经多月有余。穆沐也落得清净,如果不是邓卓说,穆芸要见她的话,她倒希望,直到穆芸出嫁,自己也不要再见到她。

可是,只是她自己所想而已。

邓卓支支吾吾地前来传话时,穆沐正用完午膳,当她从邓卓口中听到穆芸要见她的消息,自然是惊愕了片刻,而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邓卓,你真喜欢穆芸那丫头啊?她那么刁蛮?”

邓卓抓了抓头,红着脸道:“我没有。”

穆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心中只叹: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想毕,也不能拂了邓卓的面子,便收拾了一下,道:“走吧,那我就去会会她。”

秋日的又灵台,梧桐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终日无人拜访的殿内,无端被这落叶添了几分萧瑟。

“无聊了?”穆沐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

穆芸坐在桌前,丝毫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她乖巧地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姐姐,坐。”

穆沐被她这句姐姐震得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她盯着穆芸看了许久,确定她不是其他人装扮之后,才如坐针毡地在那桌前坐下了。

“姐姐害怕什么?莫非是怕我吃了你?”

穆芸抿着双唇,皱了皱眉,而后开口道:“穆芸,你是不是疯了?”

话音一落,便见穆芸夸张地笑出了声,直到笑出了眼泪,她才淡淡道:“我之前一直都是疯的,近日才清醒,姐姐这是看走眼了。”

“啊?”

“姐姐莫怕,妹妹终日在这又灵台无聊得很,所以想姐姐了。”

“穆芸,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罢,便见穆芸又笑了,“当日我与姐姐针锋相对,姐姐让我好好说话,现在我温顺了,姐姐还是让我好好说话,不知姐姐心中的好好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穆沐被她这句,噎得说不出话。她愣了片刻,才道:“你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落音许久,穆芸也没有说话,就在穆沐差点儿没了耐心之时,却见穆芸低头道:“我想求姐姐一事。”

“求我?”

“嗯,”穆芸说着,看向穆沐的眼神,蓦地又认真了许多,她对四周的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语毕,便见宫人有序的离开,除了跟在穆沐身旁的小文和萧清欢。

小文扯了扯萧清欢的衣袖,却见萧清欢没有半点儿反应。穆沐见人都出去了,穆芸却依旧没有张口,反而固执地盯着她身后看,便回头也望了去,“清欢,你也与小文先出去吧。”

说完,小文又扯了扯萧清欢的衣角,可萧清欢依旧无动于衷。

“公主有危险,我不能离开。”

穆芸被萧清欢此话气笑了,但她也不脑,转而悠悠道:“你们公主的长鞭就在她腰间挎着,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对她有什么危险?”

话落,萧清欢顿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穆沐掩面忍笑,道:“出去吧,我没事。”

萧清欢皱了皱眉,终于松动了步子,道:“是。”

说罢,便见小文与萧清欢也跨门而去。

大门被缓缓关上,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穆沐看着穆芸,似是想要看出她到底有何企图,可是无奈,什么也看不出。

此时的穆芸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要耍任何心机的样子。

“我知道你很纳闷儿,我到底有何事要求你。”许是那几句姐姐,将穆芸自己也说得恶心了,见屋内只有二人,便也不再拿腔拿调了,转而敞开道。

穆沐没有作声,等待穆芸的继续说话,穆芸停顿了稍许,道:“你也肯定很纳闷儿,为什么这些年,我会如此憎恶于你。”

话一出,便见穆沐一直纳闷儿的眼神,猛地变得犀利,她有预感,穆芸即将说的,便是她一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娴妃娘娘当年不过是一介美人之位,本在生了你之后,便可晋升妃位的,可不知为何,她却主动提出要入住冷宫,父王被她气得任谁也劝不好,便依了她,并切断你和她的一切关系。”

穆沐静静地听着,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

“后来,得相国王爷的劝解,茹妃推荐,楚王特纳了……”穆芸喉咙似有些哽咽,但被她强忍了下去,“德妃娘娘,也就是我的生母,进宫。果然,楚王很快就从素衣美人入住冷宫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德妃没用多久,便成了与茹妃齐头的新宠。”

“后来,德妃不知从谁那里听说,她的相貌与已经被关入冷宫的素衣美人颇有相似,楚王对她,不过是将她当成了江素衣的替代品。她不甘心,也不相信,便独自一人去了冷宫。”

说这些的时候,穆芸是捏着双拳的。她眼眶泛红,却愣是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此时,穆沐大概已经猜到了后来的事情,可她仍旧沉默着,没有说出一句话。

“从冷宫出来之后,德妃就开始日日的抑郁寡欢。可此时她发现,已经怀了我。”

穆沐心中一惊,按捺住心中莫名涌起的心疼,继续听道。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猜到了。德妃因抑郁难产,生下了我之后,便撒手人寰,而我,也被茹妃养在了膝下。”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穆沐问出此话的时候,声音中竟藏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因为我不想再一个人痛苦了。穆沐,你总问我为何这般讨厌你,这就是原因。”穆芸顿

了顿,“你与我,有着杀母之仇。父王只将你与娴妃娘娘当作心头肉,将我与母妃视如敝屣,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可是,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

“为何选择现在告诉我?”

穆芸深呼了口气,而后苦笑着,不答反问道:“穆沐,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此话一出,穆沐便是愣怔在了原地,她看着穆芸的眼神,蓦地多了一丝不解。

穆芸正经道:“穆沐,我将一切告诉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我选择放下对你的一切仇恨,但是,请你将邓卓给我。”

“……”穆沐这下是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直都知穆芸是个冲动之人,却不承想,她还是个敢爱敢恨之人。生于皇家,婚姻大事,岂能是自己一句愿意便可自己做主的,但是她又不忍拒绝。

她忽然想到了黎沉,想到当日父王要为她赐婚林子昆时,自己焦虑的心情。她沉默了。

见她不说话,穆芸继续道:“我这是恳求,也是交换。”

穆沐挑眉,抬眼看她,想问她交换是什么,便听她说:“我将这些秘密交换于你,将仇恨放下交换于你,将你把红苋诬陷于我一事吞下,交换于你。只求你能帮我。”

穆芸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红苋一事,只能是穆沐所做,可此时,穆沐却否认了,“不管你信不信,红苋一事,真的不是我诬陷给你的。”

穆芸的眼神似有怀疑,穆沐继续道:“我宫中竹心为了你当初在先后那里陷害于我而连累了竹兰一事,记恨了我,因此,是她将消息透露给了其他人。而将此事又诬陷给你的,是另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

“那是谁?”

穆沐有刹那的犹疑,而后道:“暂时我也不清楚。”见穆芸不语,她继续道:“还有,邓卓不是物品,不能我说给你,就能给的。”

“我知道,”穆芸低头,“他现在还不知道我找你是所求何事,所以,我需要你和黎沉公子说,和邓卓说。而我会向亲自去向父王请愿,届时,父王定会不肯,我需要你在父王面前为我说话。”

“和黎沉说,可以。和邓卓说,不行。”说罢,便见穆芸的目光瞬间急了,穆沐立马补充道:“邓卓那里,需要你亲自和她说,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无人可以插手。”

“……好。”

“父王那里,想来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自古以来,公主的婚事都一定会参与政事因素,不管我们是否情愿。我可以为你说话,但是不能保证,父王就一定听我的。”顿了顿,“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好,只要你肯帮我,什么结果,我都愿意自己承受。”

“嗯,”穆沐点头,起身,欲要离去,她朝门口走了几步,而后停了下来,转身对着穆芸又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你。”

话音刚落,便见穆芸有刹那的愣怔,而后释然地笑了。

穆沐从她眼中见到了以前从未见到过的那抹单纯,而后也释然地笑了笑,“邓卓是个好孩子,若你们真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你能待他好些,别欺负他。”

穆芸面上的笑容放大,难得的轻松道:“借你吉言,他不惹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话毕,穆沐笑着转身,推门而出。

若有人问,这世间能化解一切坚韧之物的东西是什么,此刻的穆沐,定不会回答是火,是坚硬的碰撞,是无情的摧毁。

她会答,是水。

是每个人心里与生俱来的那抹柔软,和对这个世界,原本的爱意。

从又灵台出来之后,穆沐的心情难得的愉悦。她从未想过会和穆芸有这么一天,也从未想过,穆芸竟是这么一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对于她这点的洒脱,穆沐竟觉得心生钦佩。

03

回到兰台之后,穆沐便径直去了东侧院找黎沉。待她将此事对黎沉说过之后,便见黎沉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想不到,邓卓还挺招姑娘喜欢的。”一旁的江公公此时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了,他乐呵呵地打趣道。

黎沉接话,“他那木头性子,芸公主能看上他,自然是他的福气。”

穆沐在一旁坐着,静静地看着黎沉的笑脸,不言不语。

见她不说话,黎沉放下手中的书本,侧目看她,问:“怎么了?”

刚出声,便见穆沐立马闭上了嘴,正襟危坐了起来。她拉开与黎沉的距离,清了清嗓子,而后道:“那你是支持他们二人?”

“不然呢?”黎沉言笑晏晏地盯着穆沐反问道。

“哦,如此便好,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他呢。”

话罢,便见江公公与黎沉同时笑出了声,穆沐皱眉看着二人,不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待他们笑完,才问:“笑什么?”

“公主,邓卓又不是大姑娘要出嫁,哪里有舍得不舍得的?”

“……哦。”穆沐抿了抿唇,偷瞄了一眼黎沉,而后道:“你觉得父王知道此事之后,会如何办?”

“反对。”

黎沉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穆沐沉下了脸,闷闷道:“我也觉得。”

“公主与侍卫私相授受,还是个质子的侍卫,陛下定会大发雷霆。”黎沉沉默了片刻,见穆沐的脸色越发的伤心,也不就此打住安慰,而是继续替他分析利弊,“公主现在养在茹妃膝下,虽戴罪在身,被禁足于又灵台,但终归还是个公主。而公主的婚事乃国家大事,陛下不会同意的。相反地,此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定会大做文章,届时,不管是对邓卓还是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还得你去劝劝二人,切莫冲动。此事能瞒一时便瞒一时。”

黎沉说完,便见穆沐陷入了沉默,片刻,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是就怕陛下一时兴起,又要为穆芸指婚,那一切便完了。”

“指婚倒还不可怕,”黎沉的眸中似涌起万千情绪,“被送去和亲,才最可怕。”

话音落,整个东侧院似是都陷入了沉寂。穆沐愣怔坐在软榻之上,良久都没回话,天外,渐渐起了风,黎沉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要变天了。”

穆西忡自从接手当年夏智育参与买官的事情之后,便已派出了几批暗卫解决杜子衡的性命,可无奈穆尔清派出的御林军像是保护什么珍稀珍宝一样,对他寸步不离。终于有一次,就在暗卫即将得手之时,又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黑衣人,将暗卫悉数打退了回去。

这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杜子衡来京,早有预谋。

王爷府的正堂内,穆西忡将桌上的所有物品悉数砸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让众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不敢出声。

“都是废物!”穆西忡大甩衣袖,唾沫星子满天飞,“穆沐杀不了!萧钰忻失踪了找不到!清水姑姑因此自缢也拦不住!现在连个杜子衡也处处被牵制解决不了!本王要你们有何用!一群废物!”

穆西忡大喘着气,心中的怒火似要将这府邸都要烧尽。

王管家大气都不敢出地低着头,可那双眼珠,却转得灵活。他脑中飞速地想着解决问题的方法,片刻,便见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在穆西忡面前跪下道:“王爷息怒。”

“我息什么怒!本王培养了多年的暗门,现在屁用都没有!你要我如何息怒!”

“王爷,其实杜子衡,也不一定非杀不可的。”

话一出,便见穆西忡挑眉,还没平缓的怒气,带动着他说话时的气息,他语气有些急,语调也有些高,“什么意思?”

“杜子衡是您引荐的,而他曾说的有更多的证据,并不代表,那证据真的是可用的。”

“什么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您不妨将他收入旗下。”

“你是说,让我按照他的意思,处置了夏智育和李志伟,然后将他纳为己用?”

“奴才正是这个意思。”

穆西忡眉头紧皱,他思索了许久,又道:“他不过一介太医,本王将他收到自己手中,他能有什么用?”

“他是否只能成为一个太医,还是能取代李志伟的位子成为太医署的司长,就要看王爷您的心情了。”

话罢,便见穆西忡踱步走到了太师椅前,满面愁云地坐下了。

半晌,穆西忡起身道:“去大理寺。”

大理寺向来是宁静而威严的存在,这几日却因杜子衡翻出的买官案而热闹了起来。穆尔清刚从大理寺离开,便见穆西忡坐着的马车,安安稳稳地在大理寺门前停下了。

他身着一袭紫红色的锦袍,从马车上悠悠下来,大理寺少卿见他,立马便迎了上来,穆西忡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让杜子衡来见本王。”

杜子衡从客室中走出时,正喝得半饱。他眯着眼看着威风凛凛的穆西忡,而后笑道:“王爷终于来了。”

“你在等本王?”穆西忡挑眉而问。

“那倒不是,”杜子衡撑着木棍,端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在侧位上坐下,“我是在想啊,王爷到底要派多少人来杀我,才肯见我一面。”

穆西忡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子衡,道:“那也是因为你先利用了本王。”

杜子衡也笑了,“哦?我还以为王爷如此生气,是因为我手中的证据呢。”

穆西忡看着杜子衡,陷入了沉默,他阴沉着脸,屏退了左右。

“本王想问问杜大夫,此次煞费苦心地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到底是为何?”

“为了心中的正义。”

“正义?”穆沐嘴角勾笑,满脸的不屑,“敢问你的正义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骨血中带来。”

“那你为何要隐忍这么多年,现在才为了正义而来?”

“这便是为了心中的情义?”

“此话怎说?”

杜子衡咕噜噜地灌了一口葫芦中的酒,而后慢悠悠地看向穆西忡,他笑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读懂感情。此话,不知王爷能否懂?”

“但是最后你为了你心中的正义,摒弃了情义,这又如何说?”

杜子衡醉眼蒙眬地看着穆西忡,神志却清醒得很,“因为看破了红尘,得与不得,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清清白白光明正大无谓无求地离开人世。”

“这么说,你是做好了死的准备,才来的?”

“可以这么说。”杜子衡说着,又灌了一口酒,“我知道王爷现在很想知道我手中的证据到底是为何物,但我只能这么告诉你,”顿了顿,杜子衡双眼凌厉地看向穆西忡,“这证据,的确与王爷有关。”

穆西忡心中猛地一惊,想要杀他灭口的冲动,立马穿过了来之前想好的隐忍,而后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无奈御林军就在门口守着,他不能轻举妄动,也不应轻举妄动。

“不如,杜大夫与本王做个交易?”

“愿闻其详。”

“本王给你寻觅了多年的公平,你将这证据交给本王,满足一下本王的好奇心?”穆西忡藏在袖中的拳头,已经化为了一团火焰,随时都准备呼之欲出。

而将他所有的情绪尽收眼底的杜子衡,却哈哈一笑,道:“这也是草民想要说的。”

此话一出,便见穆西忡的面色瞬间便缓和了许多,他轻轻一笑,“原来杜大夫,是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不敢不敢,草民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结尾罢了。”

“既然如此,那杜大夫何时将证据交于本王?”

“不急不急,”杜子衡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而后又灌了一口酒,尖锐唱道:“明日上公堂,吾等不敢放肆……”

穆尔清一连几日都去了大理寺寻找杜子衡,可杜子衡见他,却永远都只有一句话,“不问不说,于他才是最好的。”

这日,他从大理寺回到东宫之时,已是晚膳时分。

刚一进门,等待了他许久的李放便迎身而来。

“殿下,您总算来了。”

“怎么了?”穆尔清低沉着脸,走到殿中坐下道。

“穆西忡将鸿悦酒家封了。”

穆尔清眉心一跳,“原因呢?”

“说是食材不新鲜,东路那边有人因吃了鸿悦酒家的食物中毒身亡了。”

穆尔清紧捏着双拳,双眸似要射出火光,“看来他还真是按捺不住了啊。”

“而且……”穆尔清挑眉,看向李放,李放继续道:“而且,暗门的人最近似乎在寻找一名女子。”

“什么女子?”

“画深堂的首席花魁,萧钰忻。”

话音刚落,便见从殿门翩翩走来一人,她低头而进,步调沉稳,俨然一个训练有素的大宫女。

穆尔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刚进来的萧钰忻,淡淡道:“好,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你让所有人都原地待命,按照正常的程序去京都府尹提起状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除了保证自身的安全以外,都不能轻举妄动。”

“是。”

话罢,便见李放告退离去,而穆尔清也带着萧钰忻去了书房。

书房中,穆尔清将桌上的茶杯端起,悠悠道:“穆西忡在找你。”

萧钰忻娇笑出声,“竟然才想起找我。”

“你很开心?”穆尔清挑眉,看向萧钰忻,面上却不露喜色,一副严肃的模样。

“为何不开心?”

“为何会开心?你很期待他找你?”穆尔清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萧钰忻,“他找你,是想要你的命,你不怕?”

“我知道啊,我怕什么,”萧钰忻说着,又邪魅地笑着,盯着穆尔清,“我有你啊,你不会让我死的。”

话落,便见穆尔清一直板着的脸,瞬间放松了下来。他无奈地摇头笑着,又端起了桌上正在冒着热� ��的那杯茶。

04

蜀国境内。

连绵不断的山脉,一眼望不到边。高高低低的山路,让人走不出百米,便有些浑身无力的趋势。日头高高地挂在头顶,已是入秋,这里却没有半点儿秋日的影子,日光正盛,似要将路上的每一个人都要融化。绿叶繁盛的长在枝头,偶有微风吹过,便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蜀国的京都位于蜀国的屈指可数的平原地区,这里商客往来,人马络绎不绝,好一番安平盛世的光景。

林甫义来到蜀国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是蜀国却连番给了多种推辞,林甫义郁闷不悦之时,也渐渐对楚蜀联盟失去了信心。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密件。

“王爷竟有此打算……”林甫义在酒楼不安踱着步,他嘴里念念有词着,尽显不安。

屋外的侍卫此时敲响了林甫义的门,林甫义焦躁不安,似是还没拿定主意,他闷闷道:“何事?”

“大人,蜀国刚传来消息,可以安排我们明日进宫。”

林甫义愣了片刻,而后甩袖道:“知道了。”

而后便见他继续不停地踱着步。

杜子衡所诉的买官案,由穆西忡一手办理,另穆尔清奇怪的是,穆西忡真的连一点儿面子都未曾给夏智育,不消半月,撤职夏智育与李志伟的告示便贴满了大街小巷,而那二人最后的结果,便是各自分配到了其他的地区,任一方小官,从此以往,不足挂齿。

内议阁此去便走了三个人,集结闹事的柳成荫,买官卖官的夏智育和李志伟。百官都议论纷纷会是谁来顶替这三个位置时,林甫义回来了。

林甫义回到京都之时,已是告示刚贴完的那段时日。他带着使团,威风凛凛地走入京都,连楚王都翘首以盼着。

刚入宫,林甫义便带着与蜀国的商议结果,进了御书房。

穆沐听说,那段内阁议会开了足足大半日,众人才摇头而散。她坐在兰台之中,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知为何,心中竟无端涌起了层层不安。

她跑去东侧院想要找黎沉排解,却得到穆尔清传来的消息:杜子衡领命,成了太医署司长,正一品太医。

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仿佛是杜子衡从一开始就策划好的。穆沐心心烦意乱,不知这杜子衡是否又是穆西忡安排进来的人。

就在穆沐犹豫着要不要去东宫与穆尔清面对面地商榷之时,黎沉来了。

“用过晚膳了吗?”黎沉翩然而至,直接走到了穆沐的面前,柔声问道。

穆沐摇头,却见一旁的江公公正难掩失落,“公公这是怎么了?”

“先用晚膳吧。”黎沉伸手,拉住穆沐的衣袖,往桌边走去。此时,冬青嬷嬷带着宫人,将好将晚膳一一摆上了餐桌。

穆沐坐到桌前,狐疑地看向黎沉,又看了一眼江公公,出声询问:“邓卓呢?”

“在外面候着呢。”

黎沉说罢,便见穆沐刚刚困惑的表情,转而变得放下了心。

二人一起用过晚膳,黎沉贴心地又为穆沐递上茶水与巾帕,待穆沐洗漱完,便听她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窗外的风势渐大,刮过屋脊之时,只听得见那如魔鬼一般的呼啸声。

黎沉盯着穆沐,面容不似从前那般坦然,他犹豫了片刻,终道:“刚刚江公公去御膳房,听到了一些消息,我来告诉你,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

“林甫义带来的蜀国和解条件,是要你……去和亲。”

“什么?”穆沐惊愕,面色大变。

黎沉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但最后陛下拒绝了。”

“拒绝……父王以什么理由拒绝的?”

“陛下说,要让穆芸去。”

“啊?”穆沐再也坐不住了,惊愕着站起了身,“莫非泱泱大楚,现在竟必须用公主和亲来处理政事?”

“你冷静些。”黎沉叹气,拉着穆沐的手,又走到了软榻之上,让其坐下,“此事不过是御膳房里几个宫人传的,还未又确切的消息。”

“无风不起浪,他们总不能造谣这种事。”穆沐说着,心内郁结。

“所以我事先来告知于你,若我们想不出办法,便只能做好送芸公主和亲的准备了。”

“不行!”穆沐愤然而起,“穆芸与我针锋相对十多年,第一次有求于我,让我知道她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小姑娘,她既已开口,我便要全力成全她。黎沉,若是她真的和亲去了,邓卓会伤心死的。”

“我知道,”黎沉再次压住穆沐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此事还是有待商榷的,我们尽量争取时间,想出一个好法子。”

此时的穆沐已经听不进任何安慰的话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担心穆芸,许是只是因为心中觉得不公吧,她紧握着双拳,脑中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儿思绪。

“林大人已经将聘礼带回来了,看来,邓卓与穆芸这对孩子,注定是要分离了。”一旁的江公公叹气道,话语之中无不隐忍叹息。

穆沐听着这话,心中早已是焦急万分,她道:“邓卓呢?”

“去又灵台了。”江公公道。

“他知道消息了?”

“许是从大福公公那里听来的。”江公公的话刚说完,便见穆沐无力地长吁了一口气,她心中悲叹难耐,更多的,却是愤懑。

生于皇室,本就是她不可抉择之事。而带着皇室的烙印,走入一段政治婚姻,便是她们作为公主,无可奈何的命运了。

命运啊,可真是会捉弄人。

穆沐阴沉着脸,坐在软榻之上,却如坐针毡。她想要去安慰一下穆芸,发现自己与她的关系,并未好到这种程度,她想要去开解一番邓卓,却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面对。

终究是两难。

又灵台中,邓卓坐在正殿的屋脊之上,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嘴角带笑,眼里含泪。他不声不响,也不落下,只望着渐渐暗下的天,吹着刺骨的风,想着自己该如何给屋内那姑娘一生平安。

“邓公子,你来啦!”常喜从远处走来,不知何时看见了他,顿时大呼道。

屋内的姑娘听到喊声,立马飞奔着跑出了屋外,焦急道:“在哪儿呢?他在哪儿呢?”

邓卓深呼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然后飞身下檐。

他在穆芸身前站立,露出大白牙笑着看她。

穆芸好像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就往屋内走去,边走边道:“盯着我看做什么?”

邓卓轻笑跟上,故作轻松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你又皮痒了,尽说些没皮没脸的害臊话。”

“哟,说我不害臊呢,那是谁去特地求了大公主,指定说要我啊?”

“你……”穆芸面色润红,佯装生气,她指着邓卓的鼻子,怒道:“你一天不和我抬杠就不行啊。”

“不行。”邓卓忽然拉住了穆芸的指尖,凝目看着他,那眼中不同于往日的嬉笑不正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柔光。

穆芸被他这一出给弄慌了神,她想要甩开邓卓的手,却不料,邓卓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整只手。她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不安地看着邓卓问:“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邓卓憋回刚刚差点儿忍不住的心酸,生硬地笑道:“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说着,放开了穆芸的手。

此时宫人们已经自觉地离开了二人四周,穆芸盯着眼眶泛出血丝的邓卓,隐隐不安道:“你不要骗我,到底发生何事了?”

“真没事儿,我就想来看看你。”顿了顿,邓卓转身就要往屋外走,“现在看完啦,我回去啦。”

“邓卓,你给我站住。”穆芸一把拉住邓卓,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他的面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真没事儿,”邓卓嬉笑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穆芸看着刚刚抓着他衣袖却忽然空了的手,刹那就慌了神。她语气中带着哭腔,但又藏着一丝不服输,“你再不说,我就闯出又灵台,找别人问个清楚!”

邓卓愣在原地,却一言不发。他低头沉默着,穆芸就急了,甩手就往屋外冲去,邓卓反应过来,拦在她的面前,怒道:“你做什么?知不知道闯出去就要治你个抗不从罚的罪名!”

“你不是不说吗?你给我让开!”说着,穆芸又要往又灵台的大门冲去。

邓卓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忽地就软了声音,“你别闹。”

“我没闹!”穆芸转身就冲着邓卓呵斥道。

邓卓心烦地按了按太阳穴,而后依旧软和着声音哄道:“天色暗了,回去休息吧。”

“你放手。”穆芸看着邓卓抓着自己臂膀的手,不带任何感情温度地说。

邓卓没有理她,转而拽着她就往屋内走,穆芸疯狂地拍打着他的臂膀,想要让他松手,见邓卓毫无反应,扑上前就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可邓卓依旧没有放手。

他咬紧了牙根,任穆芸咬着,直到穆芸的唇边出现了一丝腥甜味,她这才反应了过来,立马安静了。

秋日的凉风越发地刮得厉害了,二人站在风中,站在落叶里,以一种怪异的拉手方式,各自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穆芸忽道:“我冷。”

邓卓立马回过神儿来,一把就将她拉到了怀里,搂着她往屋内走去。屋内的烛火微微摇曳着,刚一进门,穆芸反手就将大门关上了。邓卓看着散发着暖黄色烛光的屋内,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得唇边忽然被一阵柔软覆盖。

这是十几年来,穆芸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

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便吻上了他的唇,静谧的空间内,二人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可见。邓卓愣了许久,终于喉结滚动,双手拥住了穆芸,低头加深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秋夜的风,刮得肆无忌惮,而二人的心,也乱得肆无忌惮。

05

次日一大早,杜子衡上任太医署司长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穆沐坐在兰台殿内的窗台中,看着终日不停的大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得让她有些回不过神儿来。一切仿佛都在昨日,可转眼,却已经身在了现在。

黎沉从雨中走来,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宛如从仙界下凡的上古神仙,墨发被凉风吹起,发丝舞动。

他走到穆沐窗前,隔着那扇窗户,看着窗内的人,浅浅笑着:“姑娘可是在等何人?”

“等一个傻子。”

“傻子是姑娘的何人?”

“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是多重要?”黎沉似乎已经玩心大发,他盯着穆沐,眼波里温柔的似乎是要滴出水来。

穆沐从软榻上跪坐而起,伸手透过窗户将他肩膀上沾了雨水的发丝拂开了些,而后道:“快些进来吧,别惹上风寒了。”

“你还没回答我。”

穆沐抬眼看向一脸认真的黎沉,无奈地笑了,而后她缓缓道:“听雨见你,吾心欢喜。”

话落,便见黎沉笑得纯净,不带一丝杂质。他看着穆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带了好吃的给你。”

“哪儿呢?”穆沐将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却见黎沉手中出了一把油纸伞之外,便再无其他。

黎沉将她又塞回了屋内,道:“好好待着。”

黎沉绕过窗边,从大门而进。穆沐跪坐在软榻之上,翘首以盼着,见他一身风雨,便连忙下了软榻,为他拂去飘在衣服上的雨珠。

“江公公最近跟冬青嬷嬷在学做糕点,等会儿就能拿给你吃了。”

“江公公?”穆沐闻言,忙地皱了皱眉,“我不要,上次他做的那梨花银耳汤已经够难喝了,我才不要喝。”

黎沉嗤笑着,“不喝也得给点面子,随便吃两口,不然江公公可得伤心了。”

“嗯……”穆沐抿嘴,故作认真地思索着,“好吧,那我就随便吃点儿,不过要是吃吐了,你可得让他永远不能再进小厨房了。”

“好。”黎沉笑着,在软榻上坐下,穆沐看着他,心里忽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

可好景不长,所有你害怕的事,或躲避的人,总会在无意之间,闯入你的生活,将你全部的期许扰得稀乱。

此时,穆沐正与黎沉在屋内听雨聊天儿,却听小文慌慌张张地从雨中跑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公主!芸公主自缢了!”

呼喊声响彻了整个屋子,穆沐与黎沉愣在原地,大约不过几秒,便见穆沐夺门而出,与奔来的小文相撞。

小文气喘吁吁地往门外头指去,穆沐连忙问道:“你说谁自缢了?”

“芸……芸公主。”

话音未落,便见穆沐拔腿就跑,连一把纸伞都未撑起,众人跟在后头,也往又灵台的方向奔去。而一直躲在兰台角落的邓卓,此时早就不顾御林军的巡视,踩着屋脊就飞身而去了。

刚入又灵台,便只听得一声声地哭喊,穆沐心下一沉,大步朝里头走去。

她没有撑伞,进入又灵台的正殿时,身上已是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跨进大门,便见一条白绫飘荡悬挂在梁上,而一众宫人往床边的方向跪着,掩面而泣。再往里头看去,便见邓卓也是一身湿意地蹲在床边,将头埋在双臂之中,似是已精疲力竭。

此时,穆芸正如活死人一般平躺在床上,那双眸子,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好在,呼吸均匀,还有一命。

穆沐猛地就松了一口气,她大喘着呼吸,虚弱道:“太医呢?”

“回公主,常喜姐姐已经去请了。”跪在穆沐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回道。

“嗯,”顿了顿,穆沐没有靠近穆芸,转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清晨,黄总管传旨,说……芸公主将要嫁往蜀国,与蜀国太子成婚。”

“我就知道,”穆沐咬牙,转身又重新往穆芸的床边走去,“你知不知道,若你今日真死了,这一宫中的人,就要全部为你陪葬。”

穆沐的语气很是生硬,仔细听时,却又能发现里头藏着一丝心疼。

穆芸依旧那般躺着,一动不动,只是那双眼已然流下了两行清泪,滑过了眼角。别过头,不忍再看,只低声道:“太医来了,我等会儿来看你。”

杜子衡一袭太医的官服着身,却依旧不见一点儿司长该有的正经样子。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穆芸的床边,而后沉气把脉。不消片刻,便见他起身,摆了摆手:“无事。”

“无事?”穆沐迎上前,问道。

“她这是郁结心内,汤药喝不好,简单来说,就是现在身体康健。”说着,杜子衡便要翩然离去,穆沐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

“真的一点儿事也没有?”

“公主这是不相信微臣。”杜子衡似乎还摆起了谱,不太高兴,他双手负在背后,微微偏头看着她,“若是不相信老臣,您就自个儿去看。”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的小文赶上了前,厉声道:“杜太医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怎敢这么对公主说话?”

杜子衡撇了撇嘴,又耸了耸肩,双手往旁边一摊,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小文生气地跺脚,却见穆沐摆手拦在了小文面前,她看着杜子衡道:“算了,既然太医说无事,那我自然也是相信的。江公公,去送送杜大人。”

说罢,便见穆沐转身,朝穆芸走去了。此时黎沉穿过众人,在穆沐身边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身上都淋湿了,该让太医诊治的恐怕是你。”

“我没事。”

“诶?”杜子衡忽然出声,“公主又错了,有事的还真是你。”

“你这老头儿,会不会说话呢!”小文气得恨不得扑上前去,将杜子衡的白胡子一把揪下来,可对于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杜子衡却视而不见。

他指了指穆沐道:“公主面色暗沉,眼睑之下发青,是睡眠不够安稳所致,刚刚淋了雨赶来,身上现在定是发冷,不出老臣所料,等候片刻,公主便会感染风寒。”

穆沐木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黎沉,而后便听她道:“那麻烦太医为我抓些药。”

“公主还是先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吧,你,”杜子衡指着黎沉道:“你跟我去给公主抓药。”

众人愣在原地,谁人都知兰台的黎沉公子是个傻子,可这太医,却让他跟着去抓药?

穆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黎沉,而后点头道:“江公公你陪公子去吧。”

“是。”说完,便见杜子衡带着另外几位医史还有黎沉二人走出了房门。

此时,萧清欢已经从常喜的手中接过了穆芸平日穿的干爽衣物,递给了穆沐。穆沐稍愣了片刻,而后跟着常喜走入了侧室的换衣间。

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之后,正殿中的众人皆已散去各自忙去了,穆沐站在门口,看着滴滴答答从檐下落下的雨滴,问道:“茹妃娘娘来过了吗?”

“没有。”常喜摇头。

“父王呢?”

“没有。”常喜依旧摇头。

不知为何,穆沐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凄凉,那是种很无力的冰凉感,她轻叹了一声,叮嘱道:“今日之事,往后不许再提,还有你们公主与邓卓的事,谁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定让她享受枫叶片片红。”

“是。”常喜战战兢兢地弓身低头。

穆沐又回看了一眼殿门,道:“你们都在门口守着,没有什么事,不准进去。我也在侧殿候着,有任何事,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是。”

话罢,便见穆沐领着小文以及萧清欢等一众宫人往侧殿走去了。

黎沉与杜子衡前去抓药,走到太医署宫门前的时候,杜子衡忽然出声,让一众医史先行进门,悠长的宫廊内,霎时便只剩了杜子衡以及黎沉、江公公三人。

“阁主。”众人刚刚散去,便见杜子衡对着黎沉弯腰行礼。

黎沉连道:“宫里小心行事。”

“是。”杜子衡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变得尤为正经,“早就听闻阁主前段时日受过伤,不知现在可好了?”

“无碍了,”顿了顿,黎沉道:“你将我带出来,可是有事?”

“穆尔清那边一直在打听关于先后屠杀太医署的事,不知阁主有何安排?”

“让他自己查吧,你不要插手。”黎沉低沉着声音,想了想,又道:“那证据?”

“已经将一部分给穆西忡了。”

“嗯,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是。”杜子衡说着,欲言又止。

黎沉看着他道:“还有事?”

“我还没有谢过阁主……”

“好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也是你自己争取而来。”

“言冰临死也恨着那人,将他拉回原本的位置,我也算是替言冰报了仇了。老夫已经一无所求,继续留在宫中,也只是想助阁主一臂之力而已。”

“我知道。”

“阁主,请一定要珍重。”

话毕,便见黎沉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点了点头,道:“谢谢。进去吧,否则该引起别人注意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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