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九重终究是没能狠得下心,她收回长剑,懒懒的蹲在树桩下,歪着头端详哭得梨花带雨的萧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心如钢铁的女人哭泣。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母亲何苦又为难母亲?
萧冰哭了一阵,突然脸色发白,软软坐倒在地。狐九重脸色一紧,纵身上去将她托住,伸手搭在她的脉门上。仔细感知了片刻,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心情过于激荡,动了胎气而已。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萧冰,在树下坐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我是认真的。”萧冰皱眉道:“陛下有一种特殊的手段,能找到你和你的孩子。她也是个母亲,我很难猜度她会作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谁说我有了孩子?”狐九重脸色冷了下来,紧紧盯着萧冰。
“难道你和他没有……”萧冰话说了一半,随即住口。她看到狐九重在摆弄那柄长剑。也许下一秒就会把那锋利的玩意儿摆在自己的脖颈上。会不会杀了自己,也许就在她一念之间。
如果她此时没有身孕,想必会毫不犹豫的冷笑,然后问问她:为什么爱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敢做不敢说的人,一向都是她所不齿的。
但她不敢。完成了身份上的改变之后,从为人女,到为人妻,即将为人母的时候。她更加要为自己肚里的娃儿活着。毕竟她的肩上担着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性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狐九重把长剑归鞘,“但你想岔了。我也知道你想看什么,跟我来,满足你和你身后那个人的好奇心。”
说完,也不理会萧冰,径直向前走去。萧冰咬了咬牙,死死的跟在她身后。
二女穿出密林,来到围绕安宁堡的群山南麓。这些年时间发展,南麓的这几个村子都已经快要搬空了。村子里只剩下几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还有负责维持防线的驻军。
狐九重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穿过几条小巷之后,来到一幢破败的房子面前。门前几个孩童在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她站住脚步,从兜里掏出十几颗糖果分了出去。回头笑了笑,“跟我来。”
萧冰看到这女子的脸上,浮现出母性神圣的光辉。她沉吟了一会儿,迈开脚步跟着她走进那幢破屋。
屋里昏暗无比,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一个孩子倚在床前,凝望着窗外绚烂的世界。
“九儿姐姐,你来了。”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强笑着。
“小豆子,今天出门去了没有?”狐九重摸了摸她的脑袋,俯身把她抱起来,搁在一辆轮车上。
她却抗拒着狐九重的拥抱,别开了头。“九儿姐姐,我今天不想动。”
“怎么啦?”狐九重面色一沉,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你在发烧。”
“我活不了多久啦。”小豆子黯然泪下。“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发烧就抓紧时间送去医院。你有这个能力的。”萧冰不解,嗔怪的看了狐九重一眼。她走到窗前,掀开柔软的被褥,却怔住了。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两人。“我知道了,我去找医师过来帮忙。”
说罢嘬唇发出一声尖啸,过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干练的军官。
“萧长官,有什么吩咐?”
“医师组跟着来了吗?”
“跟来了,就在村外待命。”
干练军官避开狐九重的目光,恭谨的回答。他已经缀了狐九重多次,不过没有一次跟踪成功过。甚至还被遛了几次,险些给带进沟里去。
“让他们马上过来!”
“是!”干练军官答应了一声之后,就匆忙去喊人帮忙。
医师组到了以后,两女就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了。在村子里信步闲转,走了许久之后,萧冰心头的烦恶之感才消退下去。
狐九重悠悠道:“我爷爷喜欢找小豆子的爷爷喝酒,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小豆子不小心掉进了蒸酒的锅里,从此以后就没有办法从床上下来了。爷爷和我轮流过来,帮她续命。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还有恶化的趋势。”
“但是他能帮你的忙。为什么不找他?”
“我需要避嫌啊。”狐九重似是无奈,轻叹了口气。
‘若是你们清清楚楚,又何需避嫌?’萧冰心中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她沉吟道:“既然这事被我遇上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小豆子不能移动,其实也是有办法的。我已经让人赶回去了,从起降场调一条飞艇过来。安宁堡的烧烫伤科应该可以解决这样的麻烦。你就放心吧。”
“那就拜托你了。治疗金就从我的津贴里扣除吧,反正从来都没有用过。”
“应该的。”萧冰莞尔一笑。“又一个不把自己的津贴当回事的人。”她说完就知道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你说得对。我这就想办法花了它们。孙铿花钱雇我替他卖命,我为什么拿着钱不用?”狐九重昂头道:“谢你提醒。”
她如此避讳,自己又有什么好说的?萧冰摇头不语,“我回去之后会向陛下如实言明,有一说一,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清者自清。”狐九重哼了一声,突然加快了脚步,须臾间就走得远了。
萧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又折返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一条飞艇飞抵村子上空,找了一块空地缓缓降落。狐九重站在附近山顶上,看着山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久久沉吟不语。
“头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夏八方出现在她的身后,“该转移的也转移到安全地带去了。”
“看看近期有没有什么需要执行出外的任务,特侦十一不应该在老巢里呆这么久。养你们那么多天,怕是快要懒散成猪了。”
“最近没有什么任务需要执行。”夏八方躬身回道:“有的也就是要员护卫,咱们的活儿现在已经被各地成立的特侦队抢了不少。”
“那就去深渊那边,杀几个魔族的高层玩玩?”
“这……”夏八方迟疑道:“院长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刺激那边,让他们自乱阵脚也好。”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狐九重冷道:“确定目标,制定计划。我听说狼族人的领地出了一个新王,去搞定他。”
“是!”
…… ……
一整天的强体力劳动结束,女子学兵分队的几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推开房门,进了冰冷的屋子。韩音离点亮了油灯,看见魏知画和衣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她们累死累活,而她却在这里睡大觉?这公平吗?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抄起放在门口的脸盆,将一大盆冷水兜头浇了下去。
“啊呀!”魏知画尖叫了一声,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们——”她指着得意洋洋的韩音离,脸上氤氲着怒气。
“什么你们我们?”韩音离将水盆扔到一边,“叫你这娇娇小姐清醒一下,这里是军营,不是吃喝享乐的地方!”
魏知画的手指颤抖了起来,眼眶里蕴着大滴泪珠。她嘴唇嚅喏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喷薄而出,到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音离盯着她,总算感觉自己心里的恶气释放出来。一群人正幸灾乐祸的时候,忽然听见宿舍门口传来了一声低咳。听声音,正是带队队正秦霜。一瞬间,韩音离的快意都跑到风暴洋去了。冷汗涔涔渗了出来,她惊慌的望了魏知画一眼,机械的转过脸。
“秦秦秦……秦队正……”
秦霜却没理会她,径直走到魏知画的面前。“怎么搞的?”她皱眉问道。
“手臂还是脱力,不小心把水洒到身上了。”魏知画垂眉,避开了韩音离的目光,言不由衷的道。
韩音离暗暗松了一口气,‘算你识相!’
“注意一点。”秦霜怎么会看不出魏知画睁眼说瞎话?不过当事人不欲深究,她也没那个热心肠去强行伸张正义。淡淡关照了一句,又道:“今天你的事情,我已经上报到学院政治处了。估计嘉奖会在明天送过来,记得到时候不要搞得这么狼狈。”
“我知道。”魏知画回答。
“明天上午你继续休假,这是你应得的。”秦霜交待完毕,转头深深望了韩音离一眼。“我希望你们能够向魏知画同学学习。今天下午,孤忠营伙房突然发生了火灾。魏知画同学在救援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就靠着自己从儿童房里救出了三十多个孩子。确定他们都安全以后,又悄然离开。我希望你们以后遇到相似情况时,也能够做到这一步。好,鼓掌!”
掌声稀稀落落的响了起来,韩音离不情不愿的看着魏知画,心中却在腹诽着:‘她会救人?是自导自演吧?事情没那么简单。’
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是像韩音离想得那么阴暗。孤忠营里的确发生了火灾,而魏知画从着火的房子里救出的孩子里,还有章淼夫和王戎的孩子以及当今的小世子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