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音离吃力的掂起泔水桶,摇摇晃晃的朝远处的泔水车走去。义务劳动对每个学兵一视同仁,今天是第一天,她作为“主犯”,要先承受这种特殊的待遇。
一只泔水桶有几十斤重,韩音离只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仿佛有随时跌倒的危险。但韩音离不敢停下,更不敢松手。她怕停下就再也走不动,更怕松手就会造成更加糟糕的情况。
等到她把泔水桶提到泔水车前时,人已经快要虚脱了。往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泔水车,如今却成了她能够站着的唯一支柱。她扶着沾满了油泥的车辕,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
“韩音离!”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把她从迷茫中扯回了现实,她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散乱的视线聚焦在一个人的脸上。她认识她,是孙铿院长的侍从官令狐谷雨,也是自己的学姐——她是少年营女子培训队的初代学员兵。
“到!”几乎是下意识的,蕴藏在她体内的军魂复苏了过来。她收腹挺胸,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跟我来。”令狐谷雨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径直离开。
“是!”韩音离没来得及细想,走出几步才发觉不对。她摊着手看着自己沾满了油污的手掌,有点想退缩,但这个会儿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梳洗打扮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谷雨向前走去,她已经能够猜测到目的地,正是孙铿居住的小院子。
出乎意料的是,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并不是安宁堡前院长孙铿。一瞬间,韩音离感到热血汹涌,视线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站得标准笔直,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
“安宁堡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队第一分队队正韩音离,向女皇陛下致敬!”
羽衣抱着霓裳,温柔的微笑了起来。“别紧张,士兵。只是一场很平常的会面。站在你面前的也不是帝国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是你们尊敬的院长夫人。”
韩音离抿着嘴唇,似乎完全没有把话听进去。羽衣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今天的会面不可能正常了。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暗恨出了馊主意的某人。努力的微笑起来,尽量用平易近人的口气道:“请放松。招你过来,是有一点东西要带给你们。”说着她微微扬手,不多时,萧冰捧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口袋来到韩音离的面前。
“这是……”少女疑惑的望着口袋中的东西。几支唇膏和几盒防止皴裂的油脂,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你们的教员狐九重和学兵队正秦霜用自己的津贴从物资处特别买来的,但她们现在都有要务缠身。正好我没有什么事情,就代为转交给你,由你分发给其他同学们。能做到吗?”
“能。”韩音离不假思索的回答,伸出双手接过了布口袋。她心里百感交集,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羽衣口中要务缠身的两人都在小屋中看着这一切。
“那就回去吧,该接受的惩罚还是要严格执行,但你也要体谅她们的苦心。”
“是!”
韩音离说完,羽衣就抱着孩子进了屋。谷雨走过来,示意她跟自己离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几十步远,谷雨突然幽幽道:“你们现在这些女孩子,真是受到优待的。那时候的我们,捱了鞭子就只能受着。哪儿像现在这样?”
“……”韩音离听出她意有所指,沉默的抿起了嘴唇。两人渐行渐远,秦霜才把目光从她们的身上收了回来。这时羽衣已经进了屋,把霓裳交给萧冰去带,自走到茶几前倒了两杯水,端到二女面前。
“你们院长的嘱托我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趁她们现在还没有走远。”
狐九重有些慌乱的摇摇头,接过茶杯放在膝上沉默不语。秦霜的表现还自如一些,知道小狐教员性子清冷,不善跟人交流。
“陛下,麻烦到您已经是我们的失职,冒犯之处,还请您能够谅解。”
羽衣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的侄女,微笑着摇了摇头。“霜儿,”她亲热的喊道:“去跟你萧姨看着霓裳,我跟狐教员有几句话要说。”
秦霜低头称是,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狐九重和嬴羽衣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狐九重感觉仿佛有一条黏腻潮湿的毒蛇,吐着信子缓缓爬上了自己的脚踝。她微微低着头,注视着依然热气腾腾的水杯。水蒸气氤氲中,能看到她清减了许多的容颜。
“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如今恢复的如何了?”羽衣笑吟吟的问道,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谢陛下关心,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
“听说你生病的时候,我还想让乔老去给你看看。只不过孙铿却说你们狐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生了病也会自愈。”
不知为何,狐九重平静无波的心境,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心头竟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她依旧低着头,安安静静如待字闺中的秀女。“那是孙院长以讹传讹了。狐族也是天地间的生灵,怎么会有这样逆天的本事?不过是会一点小小的术,聊以祛病疗伤罢了。不值陛下一哂。”
“还有这样神奇的术法?我最近因为生了霓裳以后,偶感风寒。不知道为什么,医药调理总是无效。不如狐教官把这个术法教给我如何?”羽衣言笑晏晏,似是无心无意。
狐九重却是心中一动,忍不住有些担忧。‘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倒不是怕她对自己不利,而是单纯的只有自责罢了。
心中转着念头,表面上的反应却一如既往的迅捷。“可以。自然是没什么值得藏私的。只要陛下想学。”
‘让她在危险时,多一些防身的手段也可。’她浅浅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那就先谢谢了。”羽衣诚挚道:“最近这几天我一直都住在这儿,到时候你要来喔。”
“一定。”狐九重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羽衣忽然轻声叫住了她。
“是,陛下。”狐九重回答,却没有转身过来。这本来是君臣礼仪的大忌,但她们两个都明白,这里不存在什么君臣,有的只是两个女人而已。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好他。”羽衣快速的说完这句,疲惫的抬了抬手道:“去吧。明天记得要来。”
“是。陛下。”狐九重拉开门,身影消失在嬴羽衣的视线之中。
羽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缓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萧冰推开暗门走了进来,探询道:“陛下,您的脸色有点难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什么结果了吗?”
“我们的人跟上她很难。”萧冰垂首道:“陛下,我认为……不能让猜疑毁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也不想怀疑。”羽衣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无法容忍背叛。”
“……”萧冰沉默了几秒钟,“但您一味压迫过重,恐怕会适得其反。”
“把霓裳抱过来吧。”羽衣轻声道:“我想带着她去休息一会儿。”
…… ……
狐九重脚步轻快的出了安宁堡,没入一片密林之中。她在女子培训队转了一圈之后,总是觉得心神不宁。索性把事情托给副官,自己则再一次擅自脱岗了。
在密林中走出几秦里,她果然发觉了身后的异常。有人在盯梢。她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如果让对方跟来,这一次她不想再陪他们躲猫猫了。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果然感觉到背后的尾巴也随之跟了上来。她向旁边的树干一躲,密林仿佛将她吞噬,再也看不到任何存在的迹象。几分钟后,密林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萧冰扶着树干,急促的喘息着。薛汉臣说得没错,狐九重的实力深不可测,甚至还在林光一之上。她都找不到,追不上的人,手下那帮就更不要去想了。
她刚想放弃,回去随便找羽衣报告一下,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却感到脖颈一凉,眼角余光看到一泓秋水般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搁在了自己纤细颀长的颈子上。
不用说,对手终究还是技高一筹,悄无声息的绕到自己的背后。
“我就知道,她向来都没按什么好心。”狐九重冷冷开口道:“居然让你亲自来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你杀了我不要紧,但有事情可要被耽误了。”萧冰知道自己命悬一线,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怕?唯有护崽的雌兽才是最可怕的。她脑子在快速的转悠,想要打消狐九重的杀意。“陛下不知道我追踪你的事情,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说。”
“我不知道你在后山藏了什么,但是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她藏好。因为陛下有可能会找到你最担忧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什么?”狐九重的声音冷得像冰,搁在萧冰脖颈上的长剑却纹丝不动。
“我什么都不知道……”颈子一紧,萧冰顿时泪如雨下。“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