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河水滔滔，轻波拍击着船身，发出“哗哗”的轻响。狐九重手中捧着大氅，走到孙铿的身后。
“放心，我不会毫无意义的去死。那是愚蠢的。”孙铿扶着栏杆，轻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死的。”狐九重轻轻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夜里凉……”
“我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生病。”孙铿哼了一声。他抬起手臂，握住了那只在他肩上流连的纤手。
“别这样……”狐九重摆脱了他的桎梏，侧开头去。
孙铿感到有些头痛，当有些事情随着他们的心意发生之后，相处反而更加艰难。
曾经，他们是普通又不普通的上下级；是普通又不普通的朋友；是普通又不普通的追随者和被追随者……而现在，一切关系全部消弭无踪，回归于虚无。有了一个新的词来定义他们彼此的关系——情人。
对于孙铿而言，这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欠下的债太多，以至于无法还清每一个人的恩。但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受他意志的控制，索性主动一些，以消除那些负罪感。
但是这样想，对于狐九重来说又是不公平的。两情相悦，在一起又有何不可？至少在回去帝国的这段旅程中，他们是快乐的。至于后果，让他见鬼去吧！
孙铿想到了这里，目光重新又坚定了起来。他执着的握住了她的手。“我需要你。”他轻声说。
他的眸子闪着微光，像星星。
他的眸子闪着微光，像母亲的眼睛。
安卓拉猛地睁开了眼睛，梦中又见到了那个人的眼睛。他的导师，那个让他又敬又怕的人。他坐起来，大口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感觉自己口渴难耐，于是摸着黑来到桌旁，想要倒一杯酒解渴。
房间中突然亮起了灯，安卓拉猛地一惊，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不速之客。
“果然不是梦。导师，您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甘心。”孙铿冷道：“亲手播下的种子，怎么能不看着它生根发芽？”
“你们秦人……哼，不过是想培植一些忠犬。而我恰恰是您比较钟爱的一只。”安卓拉哼道，稚嫩却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
“有人想把你们当狗……”孙铿坦诚的与他对视，“但我一直都把你当人。否则，我为什么要回来？”
“您身手高强的卫士没在身边？”安卓拉一脸的怀疑。
“他们乘船先行前往艾泽城等我。在你面前的只有我和这位美丽的小姐……”
“以及两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房门突然推开，惊呆了房间里的三人。
蒙蒂斯和狐步左站在门口。在他们身旁，卫兵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你们来添哪门子乱！”孙铿怒视着两人，念念有词。
“嘿，小子！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狐步左哼道：“我只是担心我的乖孙女，跟你没一丁点的关系。如果你死了，我立刻带她远走高飞。”
“我……我……”蒙蒂斯想了许久，总是想不到合适恰当的理由。索性保持沉默，顺便一脚将一个快要苏醒过来的卫兵再次踢昏了过去。
孙铿看着这两个差点搞砸自己谋划的老不修，也是无可奈何。干咳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们。
“我回来帮你，就是我的诚意。如果你不接受，我立刻就走。”
安卓拉目光闪烁，他似不怀好意的道：“您这样回来，难道就不怕我将您扭送到雷哈尔那里，换一世荣华富贵么？”
“有个人他曾经对下属说，他要做自由的人，而不是谁家的狗……”孙铿淡淡道：“这样的人，怎么会把我送给深渊？”
“拉沃！”安卓拉脑海中灵光一闪，指着孙铿失声道：“难怪他那么大胆，拉沃是你的人！”
“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孙铿淡淡道：“要不是他，你现在应该还在和戴耶在争夺赤旗军的控制权。”
“那公白飞……”
“公白飞的死应该是意外。”孙铿道：“我们的人有一千种方法让他原地蒸发，而不是让他死在你眼皮子底下。要相信专业人士的实力，他们没那么蠢。”
“暂且相信你。”安卓拉稍稍松了一口气。孙铿能够回来，对于他而言，确实是福音。前提是他不准备掌控部队，不准备让他成为秦帝国的附庸。
“那么你准备第一步该怎么做呢？”孙铿见获得了他的信任，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依然还是认为，去黑森林发展是不智的举动。”安卓拉一提起赤旗军的发展，就立刻来了精神。他激动的向孙铿说道：“我们可以占据都堡城，把这里经营成一座堡垒——像您教导我的那样，在秦国有一座要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招募到足够多的愿意为抗击魔族的事业而奋斗终生的战士……”
“安卓拉，你听我说！”孙铿打断了他兴致勃勃的长篇大论，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你知道都堡对于整个西大陆来说，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吗？”
安卓拉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孙铿习惯性的向旁边伸手，但是没有等到萧孟的地图。他随即回过神来，索性往桌上倒了一杯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桌面上缓缓流淌，孙铿以手指蘸着酒液在桌上绘制出一幅简易的地图。
“这是莱茵河，莱茵河是一条几乎贯穿了整个西大陆的河流。而都堡位于莱茵河的中段。你来想象一下，如果赤旗军占领了这里，对于魔族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安卓拉抓挠着满头乱发，懵懵懂懂道：“我们占领了港口，雷哈尔大公再也挣不到港口的一分钱了。”
孙铿忍俊不禁，轻声道：“安卓拉，你现在站在了我的肩膀上。你应该……看得更远。”
安卓拉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羞赧的笑了笑，认真思考了片刻。霍地灵光一闪，指着那条蜿蜒的红酒河道兴奋的说：“导师！我们切断了莱茵河航线！”
“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蒙蒂斯侧头朝狐步左道。
“哼。不要抱太大希望。”狐步左喃喃着，“因为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死亡？”蒙蒂斯不屑道：“老狐狸，又在用你的玄学来蛊惑人心。这里没人相信你这个。”
孙铿和安卓拉的对话还在继续。
“切断了航线？干得漂亮。但是亲爱的安卓拉，”他亲热的叫着。“你想过没有，魔族人会容许你在这里盘踞下去吗？”
安卓拉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离开。”
“你有什么理由不离开呢？”孙铿微微蹙眉，显得有些生气了。
“奴工城。”安卓拉道：“奴工城里还有孩子和老人！如果我们走，魔崽子们会把怒火发泄到他们的头上。”
“好吧。但是你们失败的话，厄运一样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安卓拉，你忘了我曾经告诉你的话了吗？保存你的有生力量，到乡村去，到魔族人的势力不能够到达的地方去。你们与敌人周旋，在周旋中让自己壮大。直到有一天，聚沙成塔，蚂蚁也可以吃掉大象。”
安卓拉面露痛苦之色，他抱住了头苦苦的思索一个万全之策。忽然抬起头，望着孙铿道：“导师，如果是您，您会如何做？”
“我会抓紧最后的时间，尽量组织人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离开这个四战之地。”孙铿平静的道：“转移的人员配比将会以孩子优先，其次是青壮年和女人，最次是老人。我本人会和军队留守到最后。”
这样的选择题，无论谁都会做。顺序代表着与死亡的距离，越是向后，意味着死亡在向他们招手。留在最后的那个，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死神的家门。
“老人是知识、是财富，是一个族群传承下去的珍宝。为什么要把老人留在靠后的位置？”安卓拉不解的道。
“你错了，我的学生。”孙铿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孩子才是族群的未来，只要还有人，传承就不会中断。不要纠结这个无谓的问题了，抓紧时间准备安排平民撤离吧。”
……
莱茵河上，帆船下了锚。
闫峰阴着脸，从夏八方他们三人面前踱着步。尚有光倚在桅杆旁，微阖着眼睛闭目养神。似乎旁边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闫长官，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间。该我们背负的责任我们一点都不会推卸。重要的是，我们要不要追回去。”夏八方昂着头不卑不亢的抗辩。
“追回去？”闫峰冷笑。“他想找死我才懒得管他！老子已经想好了，回去一心一意的辅佐嬴雨殿下。孙铿？哼！老子不认识他！”
“那我们回去？”尚有光微微睁开双眼，探询问道。
“回去个屁！”闫峰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冲着舵台上的士兵怒吼道：“起锚，转舵！全体在莱茵河上待命，等到那混蛋从城里出来了算！”
他气冲冲的走进船舱，猛地带上了舱门，发出“哐”得一声巨响。
“这次谁也别劝我，老子要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