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8年四月九日，晴。南部山脉西麓，无名草场。

碧空烈日，风吹草低。一艘蓝灰涂装的飞艇缓缓降落到地面上。它不同于常见的全密封舱型，梭型气囊下悬挂着一只简易的吊篮。吊篮中两个身穿厚重棉衣的士兵，眉毛鬓角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

地勤人员过来帮忙，把两个冻僵的家伙拉到安全线外。脱下如同冰壳一样的棉衣，按到火堆前烤火暖和。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缓过劲来。

“东北方向看到一个部落，这周围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型聚居区。”士兵要过地图，在地图上标记出一个点。在火堆旁等候多时的传令兵拿了地图，飞奔而去。而在他的身后，地勤人员们已经将飞艇收起，装进几个巨大的木箱中。

传令兵穿过几支向前运动的队列，士兵们背着沉重的装备在松软的地面上艰难行进。他来到了一片帐篷群前，稍微顿了顿辨别了一下，然后径直跑进最大的一顶帐篷中。

帐篷中摆着一副巨大的沙盘，五六个策士围在沙盘前，正在根据手中的地图进行最后的修改。传令兵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一个侍从官的手中，敬了个礼之后退了出去。

侍从官将地图送到帐篷最里面的一张简易办公桌上。说它简易是因为它就是用几个弹药箱垒起来，然后铺上一张木板。办公桌上乱糟糟的，一只手将那张地图拿起来，放到眼前。

“这是什么？”魏溪皱着眉问了一句。

“鹰眼的观察报告。”侍从官干脆的回答道：“东北大约三十五秦里的方向发现了一个部落。”

“让第一部去，尽量不要留活口。”魏溪略一沉吟，沉静的下达了命令。

“是。”侍从官回答，然后接过魏溪的地图走出了帐篷。传令兵还在门口等。他将命令口述给了传令兵，然后又将地图交到了他手里。

传令兵和地图的旅行继续，他们离开了帐篷群，跑向远处的草场。

近卫军第三卫第一部驻地。

姜锐蹲在工兵们挖出的战防沟前，大口将饭盆里的汤汤水水往嘴里倒。

“来活儿了。”策士长易彬端着饭缸走过来，有样学样的蹲在他身边。

“哦。”姜锐满嘴都是食物，只能含混的应了一声，等着易彬把话说下去。

“鹰眼发现了一个部落，魏指挥让咱们去端了它……不留活口。”易彬慢条斯理的将饭缸里的菜叶和肉块捞出来吃了，然后把炊饼掰成小块泡了进去。

“说什么时候出发了没？”姜锐好容易把嘴里的食咽了下去，端起水杯漱了漱口。

“日落之前。策士部发的任务简章在桌子上呢，你好好看看。”

“吃你的吧。”姜锐擦着嘴走进帐篷中，帐篷中还有几个军官也在吃午饭，他环视了一眼，然后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将命令看了一遍。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十五秦里说远不远，日落之前出发的话，凌晨就能够赶到那个部落所在地。

夜间发起攻击，虽然有突然袭击的加成，但是很难做到不留活口的程度——总会有漏网之鱼，而且夜色也增加了打扫战场的难度。

如果这时候出发……姜锐想了想，便拿定了主意。

“通知各中队队正，午饭后到我这里来开会。”

第三卫的编制序列在步兵改装甲兵的时候撤除了大队一级，部直属一个装甲中队，下设五个步兵中队。兵力比普通步兵卫的部一级精简了三分之一（普通步兵卫部下设三个大队，共九个中队）。

这一次越境行动，因为要翻越南部山脉，技术兵种都留在了国内，又将因故无法出击的第一百一十四卫混编了进来。姜锐的手下不降反升，达到了十五个中队之多。

也正是这个原因，第三卫卫直属的高级军官除了魏溪之外，都下到了部一级代理部指挥。以高职低配的方式来增强指挥作战能力。

午饭时间刚过，各中队队正就相继到了指挥所。十五个队正，再加上原来的两个部指挥，策士长。指挥所这间小帐篷顿时人满为患。姜锐心一横，索性把人都喊了出来。所有人围成一圈，在指挥所外的草地上开作战会议。

“鹰眼只是标出了部落的方位，并没有更加详细的情报。”姜锐道：“我需要一个中队突在最前面，把情报及时的反馈回来。”

“这个活咱们第一中队就能干。”姜锐的话音刚落，曹友仁便大包大揽的将活揽了下来。

其他几个队正都没吭声，一来相互之间都比较熟悉，第一中队下面设有专业的侦察分队——第三卫在军制改编中取消了卫直属的远侦队，原远侦队的架子并入第一中队序列；二来作为客军的第一百一十四卫的军官们对第三卫这种“抢任务”的模式还不是很熟悉。

一来二去任务分派完了，一一四卫这边才如梦初醒。几个队正面露不忿之色，却又因为人在第三卫的辖制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锐皱了皱眉，大家要在敌境内至少呆三个月时间，他们是一个整体，这样貌合神离下去可不行。看来他得好好想一想，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

放马牧羊，逐水草而生。深渊东南一隅的大片草场是他们羯人一族的乐土。

跟大多数的深渊种族不同，羯人对于他们的近亲——羊族并不友善，甚至羊肉常常成为羯人餐桌上的美食。

冬天的时候，羯人部落会南徙到相对温暖的南部平原上越冬。一直到次年的五月才会回到南部草原——他们管这里叫做大牧原。

巴胡部落在冬天的时候遭遇了雪灾，部落里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光了。他们不得不早早的动身，期望能够用一个夏天的时间多多的生养，以度过来年的寒冬。

巴尔玛多骑在一匹枣红马上，长长的马杆扫过一片牧草，把藏身在里面的奴隶驱赶了出来。最近买到的这批奴隶非常的懒惰，巴尔玛多需要时时刻刻的盯着，以防止他们偷懒。

奴隶们从草丛中狼狈的滚了出来，然后在巴尔玛多的大声训斥下跑到羊群旁边。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他们要把羊群赶回羊圈，然后才能从奴隶主那里得到一天的吃食。

万吉提着粮袋慢吞吞的回到窝棚旁边，他分到手的粮食少的可怜，还要顾及妻子和两个刚会走路的小东西。

他是奴隶中幸运的，妻子和孩子都没有在奴隶贩子的分配中失散。同时他也是不幸的，因为妻子正怀着身孕，他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儿才能挣够一家人嚼谷的报酬。

把混合面的黑窝头分给了两个小子，万吉走到妻子的身边。怀孕的女奴会得到羯人的一些照顾，她可以不用去羊圈挤奶。但相应的，也没有报酬。

食物的香气飘进万吉的鼻孔里，他贪婪的抽了抽鼻子，似乎那香味也能满足空荡荡的胃袋。他小心的从袖筒里抽出一根湿漉漉的布条，放到了妻子的嘴边。

羊奶的腥味让躺在床上的女人干呕了一声，但她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每天分到的那点食物，即使躺着不动也很难维持下去。她日渐虚弱，临产期快要到了，万吉得想方设法让妻子增强一点营养。要不然的话，他很可能失去两条人命。

“从哪儿弄得？”女人挣扎着将那布条放进嘴里吮吸，甘甜的奶汁顺喉而下，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她恢复了一点力气，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的男人。

“今天有头母羊混进了羊群里，我就挤出了这么些。”万吉抚了抚她干枯的头发，吞咽了一口口水。两个小子已经吃完了窝头，安静的坐在窝棚门外，眺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奴隶主的帐篷。

奴隶主家的大锅里炖着一头小羊，乳白的肉汤在铁锅里翻滚，冒着气泡。巴尔玛多站在铁锅前陶醉的嗅了嗅香味，拿起一块石盐，丢进锅里。他没敢放太久的时间，立即又把它捞了上来。用抹布擦干净，放在篝火旁边。

盐和铁都是极度缺乏的，这样一块石盐需要用一整个夏天，他时时刻刻都得精确计算用量。

一个披着光板羊皮的老奴隶躬着腰走来，他站得远远的，看着锅里的羊肉，口水都快要拖到地上。

“尊敬的巴尔玛多大人！小人有重要的情况向您报告。”老奴隶屈膝跪在营帐外，谄媚的说道。

“什么情况？”巴尔玛多伸出铁勺，舀了一勺汤尝了尝味道。他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个老奴隶是他安插的耳目，通过他可以知道那些奴隶的动向。

“小人看到万吉偷挤了大人您的羊奶。”老奴隶说完，跪在地上等着巴尔玛多发落。

“啪嗒！”一根羊腿骨丢在了他的面前，老奴隶如获至宝，也顾不得烫手，立即揣进怀里。

“这是给你的奖赏。去吧。”巴尔玛多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苍蝇。他想了想，然后提着马鞭朝万吉的窝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