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齐队正转过身来,和其他士兵几乎一样,脸上也画的黑黝黝一片,跟锅底类似。大蛮二蛮见得多了,也就不那么怕了。见这位军官的年纪比他们二人还要小一些,不免有些惊讶。但到底为什么都觉得这人熟悉,他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暂时将其放到一边,听这军官的吩咐。
齐武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他们穿着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不伦不类,偏偏还自我感觉不错——这几乎是所有预备兵的通病,他也没时间去一一纠正。
皱了皱眉,在大蛮和二蛮面前转了几圈。冷不丁质问道:“你们两个认识路吗?”
大蛮见长官考校自己,不慌不忙道:“报告长官,小的自幼就在这片天地间行走,无论白天晚上,下雾下雪,都能认清道路。只要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就能够认出这是哪里。”
“会用枪吗?”齐武不置可否,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蛮沉默了几秒钟,咬了咬牙道:“不会……会一点儿。”
齐武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到二蛮身上。
二蛮见长官总算问到自己,忙大声道:“长官,俺会。俺哥不会。”他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过这样一来,大蛮就不高兴了。
“二蛮、胡说什么呢你!”大蛮一巴掌抽到二蛮后脑勺上,回头朝齐武谄笑道:“我真会使枪。但也就会一点儿。”
齐武不欲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烈度稍微大一些的武装游行罢了。带着向导能让大家节省一点时间,就这么简单。谁会傻到让这些向导去上战场?那是战士们的责任,平民走开!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知道了。待会儿你们分开,你跟着我!”他指了指二蛮,示意他留下。又指着大蛮道:“你去找金队副!”
大蛮唯唯诺诺的朝着齐武指示的方向走过去,可是走到营地边缘都没找到长官说得金队副到底是哪个。他懵懵懂懂想要朝外走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你瞎转悠什么呢!”
他急忙转过身来,看见河边礁石旁坐着一个军官。他长着一张圆脸,可是身材却瘦削的很。像根衍儿公子常吃的棒棒糖,大蛮心中升起奇怪的念头。走过去规规矩矩道:“那位长官让我过来寻金队副,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金辉早就认出他来了,可他有心想跟大蛮开个玩笑。板着脸道:“没听说过这人,你不是听错了吧?再去问问。”
“哦。”大蛮乖巧的点头,转身就走。
“回来!”金辉见他当了真,立马把他叫住了。踱到他面前,阴着脸道:“燕府的管事就这么健忘?”
“小的不是管事。”大蛮道:“郑老管家才是。”话才刚出口就立时醒悟过来,盯着金辉看了半晌,猛地大叫了一声。“你就是金队副!我们见过!”
“不止一次。”金辉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向导不会就是你吧,真是太巧了。我正愁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呢。”
“向导就是我们俩。”大蛮道:“我弟弟跟着那位长官……齐队正。”他想了想才想起“那位长官”的称呼来。
“那小子!”金辉不忿的哼哼了两声,“就知道先把好的挑走。”
大蛮站在一边听着,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金辉转过头来,看见他尴尬的样子,慌忙一笑。“快去准备准备吧,咱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一机卫第三中队全员一百五十二人搭乘十艘小艇驶向大河湍急的河心。尸海血河,腥气熏天的河道经过一昼夜的冲刷后,河水已经重新恢复了澄澈。但金辉的鼻端似乎仍然萦绕着那日似乎能把鼻孔封住的浓烈血腥味。
他皱了皱眉,从船头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大蛮的身边,大蛮似乎吓呆了,木雕一样一动不动。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啦,怕了?”声音低微的只能两人才能听清。
大蛮摇了摇头,“我在想昨天看到的,孩子那么小,他们也忍心下得了手。若是,若是他们也冲进咱们城里来……衍儿公子,大小姐,郑老管家他们会不会也……”
“有我们呢。别怕。”金辉安慰了他一句,想起虎头虎脑的衍儿,忍不住道:“说说衍儿……吧。那孩子挺有趣的,跟我讲讲他的事。”
大蛮听他故意转移话题,不由得有些感激。于是便捡着几桩有意思的事儿跟金辉聊了聊。金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间或指挥划桨的士兵校准航向。
皮划子在河上轻快的前进,不多时已经越过了大半河面,前方河岸在望。士兵们神色轻松起来,加快了摇桨的速度。正当大家都奋力向河岸冲锋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船头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上。船身摇晃了一下,船上的士兵急忙拼命摇桨,艰难的调整着方向。
“是什么东西?”金辉提着马灯走到船舷朝下看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知道这是灯下黑,于是走远了一点问道。
士兵满脸晦气,抬起头来道:“是个死人。”
“谁不知道是个死人!”金辉阴着脸骂道:“捞上来!”
长官有令,手下也只有遵从。虽然心中厌烦,可还是七手八脚的帮忙把贴着船身的尸体捞了上来。金辉把马灯固定好,走到尸体旁边蹲下了身子。
是个健壮的男人,上身赤裸着。这是因为水流湍急,将他的衣衫冲刷掉了。金辉目光朝下扫视过去,停留在尸体的腰间。脸色倏地变了。他将那条死死系在腰间的皮带解下来,传给了身边的士兵。
“军用的。”士兵肯定的道。
“废话。”金辉骂了一句,示意边上人帮忙,把尸身的裤子扒了下来。倒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而是因为在军人的衣衫上,一般都留有标识身份的记号。一来方便受伤后救治,二来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金辉将裤子翻过来,掏出匕首挑开了一条裤缝,然后找到了一根布条。他借着光亮,一字一句的读了出来。
“国防军驻蜀州第九百七十一卫第三部……看不清……中队三级校尉马……看不清,看不清……”他咕哝了一句,将布条塞进兜里。望着尸体道:“等会到了对岸,找个地方把他葬了吧。”
第三中队成功的抵达河南岸,士兵们将皮划子藏在岸边的草丛里。金辉趁着士兵埋葬那位校尉的当口,找到了齐武。
“这不能证明什么。”齐武皱着眉道:“沈郎将手下有接近五万兵力,就算是头猪领着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歼灭掉。”
“我也不想。”金辉道:“但是总得有个预备吧。万一他们真的没了,也好让剑门关早做准备。”
“一具尸体的说服力还差一点。”齐武道:“抓紧时间继续前进吧。”
金辉无法,只得听从他的命令。一行人在那座无名军人墓前肃立致哀后,整队沿着河岸向目的地进发。齐武发现,金辉的警告正在变成现实。越往上游走,就发现越来越多的尸体顺流而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下令队伍停止前进。亲自带了几个水性好的士兵游到河中,带了一具尸体回到岸边。
依然还是一个年轻的士兵,至死都抱着他的武器。两个士兵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和那杆步枪分开。
不出所料,枪膛里一颗子弹都没有。这个士兵身上除了那柄卷刃的刺刀,已经陷入弹尽粮绝的处境之中。致命伤在背后,一截矛尖留在他的体内。
齐武挑开他军装上衣口袋内的夹层,将布条取出来。面色沉郁的看了一眼,背着手站了起来。“准备发报吧。”他将布条递给金辉,黯然吩咐了一声。
金辉展开皱巴巴的布条,布条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能分辨出来:国防军驻蜀州第九百六十五卫第一部第一中队二级军士,刘天格。年龄:19岁,血型:甲。
从两具尸体上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番号,以及从后一具尸体上看出的些许端倪。就算齐武不说,金辉也知道沈郎将的部队怕是已经完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把消息传到剑门关去,另外,也得看看上面对他们的安排。继续前进下去,恐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金辉和齐武并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一机卫总部的回答非常简单坚决。只有四个字:继续前进。这让金辉有些不解,齐武倒是无所谓进退。两人对视了一眼,金辉轻声道:“我想请问一下指挥部的原因,你什么意见。”
齐武摇摇头道:“长官下令还要问什么理由?你这是找骂还要带上我。”
“那该怎么问?”金辉挠挠头,为难的道。
齐武终究是不忍折磨这个肉比脑子多的小胖子,冷笑了一声道:“让我来好了。”
去电:“这里是雏鹰,询问行动目的。”
回电:“确认损失情况。具体目标:萧若、沈钧孟等高级军政官员的生死下落。鹰巢。”
“妥了。”齐武拈着电报,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沉吟道:“上面这是不放心啊。也是,陷进阵中的是蜀郡的最高军政长官,万一哪个投降了,对咱们可都是重创。等着吧,还会有命令过来的。”
金辉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果不其然,无线电又响起了工作的声音。几秒钟后,第二份电报发来。
“呼叫雏鹰,确认行动目的。在目标区域寻找萧若、沈钧孟下落,若其降敌,标示出确切方位,配合友军对其进行清除行动。核心。”
齐武看到电报末尾的落款,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