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打了个瞌睡，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他摸了摸放在枕头下的拉火绳，然后端起放在床头的粥碗，闭着眼睛一口气把稀得能照出人影来的米粥喝了下去。
对于蜀西县情况的判断还是过于乐观了。他仔细咀嚼着煮过了的米粒，心中转着念头。没有料到下边各村会集中到县城来，结果就是预先准备的粮食不够，有断粮之虞。
一开始的七天还能维持灾民和县城居民的口粮，从第八天开始，大规模的村民开始涌进县城。粮食储量急剧下降，到了三天前，三个粮库中有一个已经见底了。而未来，却还如第一天遇敌时那样，灰暗的看不到一点光亮。
县衙目前维持着最低一级的粮食供应，也就是每天一干一稀两餐，这和平民同等水平。现在，唯一能够保证一日三餐，两干一稀的用餐水准的，就只剩下城墙上的国防军了。毕竟到了战时还要靠他们出力，没有体力的士兵是没有战斗力的。
县衙里的吏员和差役除了必要的时候，否则都会躺在床上保存体力。每天二两的食物摄入量只能让他们用这种方法维持生命，就算是江流自己，也不得不把大部分的工作时间放在了一向痛恨的床上。
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现在管城防的陈帆回来了。江流艰难的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尽管还不能要了他的命，但也让他眼前发黑，一有剧烈动作立刻气喘吁吁，浑身冒出虚汗来。他刚刚倚着床头坐好，就看见陈帆走了进来。
“江县君，今天又征召了二十个信使，准备晚上就让他们出去。”陈帆看着两侧颧骨高高耸起的县君，无声的叹了口气。
“给他们备足口粮。”江流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道：“从县库里拿一些武器出来，发给他们防身用。”
“已经发下去了。”陈帆道：“每人一张弓，发一壶箭。县库里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以后叙功的时候用。”江流又补充了一句，“万一回不来，也好发抚恤。”
“都记下来了。”陈帆道：“县君。你和他们不一样，多少吃一点吧。”
“我是个书生，消耗不了那么多的粮食。”江流摆摆手道：“孙铿能做的，我一样也能。你不用再劝了。不妨事。”
陈帆又叹了口气，点头称是。
“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就是胜利。”江流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有预感，天快要亮了。”
……
借着一股强劲的西北风，空中轰炸编队飞进了莽莽群山之中。
蜀郡的地形就像是一个有裂痕的碗，一条裂纹是剑门关，宛如刀砍斧凿一般狭窄的直道，是联通蜀郡平原与荆湖平原的唯一通道；另一条裂纹就是平武州，弯弯曲曲的仿佛羊肠小道，穿过平武州的辖地就是玉门战区南部的沙漠地带，这条路也是蜀州-西京铁道线的必经之路。
黄石城就位于两条裂纹中间，无论从平武州上空通过还是从剑门关上空通过都是可以的。但是吕琛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毅然放弃了水深火热的平武州，在剑门关方向的地图上，画下一条粗黑浓重的黑线。
但他现在面临一个难题，如果白天通过剑门关的话，地面上那条狭窄的直道将会为空中编队提供一个显著的坐标，但是如果夜间通过的话，在空中飞行的飞艇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地面上的标志物。
晴朗天气下还好说，但是因为冷空气的缘故，密布天空的阴云遮挡了星空，吕琛除了依靠地面部队的指引，否则休想在这种恶劣天气条件下找到正确的方向。
也就是说，如果地面指引人员给力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将不是个问题。吕琛不知道此时在地面上准备与他配合的是哪支部队，但他知道，孙铿一定不会让他的努力白费。
是以尽管艇长一再警告舰队有迷航的危险，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进来。根据地图上的判断，他们此时已经接近荆蜀直道的上空，但是地面上的指引始终都没有出现。一直故作镇静的吕琛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些着急起来。
“命令前哨飞艇发射三发绿色信号弹，如果他们已经到了，那么一定能看见。”
……
司全躺在松软的草垛里微眯着眼睛小憩，行动队接收到命令后离开了剑门关，在这荒山野岭中忙活了一整个白天。累死累活，就为了能够顺利接引到天上的客人。
虽然已经过了农耕节，但南方山上的气温还是有些冷。听说今天晚上还有北风将至，只带了春秋装的队员们怕是有的苦头吃了。他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一会儿送走了客人之后，就把那些火堆留下来给队员们烤火。只要小心看着别引发山火就行。
他们现在属于内线作战，不像危机四伏的桑梅草原。夜间战斗纪律比那时候宽松多了。他想到此处，愈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把披风裹得更加紧些，他朝草垛里缩了缩身体躲避着刺骨的寒风。
“头儿，客人来了！”一个队员指着天空惊喜的喊道。
“来了就点火！可别怠慢了他们。”司全睁开眼睛望向阴沉沉的夜空，三颗明亮的绿色信号弹正冉冉下落。信号弹照亮空间的边缘，一条黑色的巨大舰影缓缓滑过天空。
……
“发现地面信标。重复一遍，发现地面信标！”铁筒传话器中，传来瞭望哨惊喜的呼叫。一条篝火连成的线将沿途的山峰照亮，在舰桥上忙碌的策士们迅速标定方位，给出了一个精确的参数。
“舰队向西南方向转向15°，全速前进！”吕琛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铅笔丢在空域图上。随着他的命令下达，飞艇编队在空中修正方向，朝着远处的平原缓缓飞去。
……
剑门关，一机卫指挥部。
申博在指挥部里踱了几步，最后在他的得力下属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淡淡道：“这是最艰巨的任务，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齐武和金辉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同声慨然答道：“保证完成任务！将军。”
“好，对表。”申博干脆的应了一声，摸出怀表道：“现在是长安时间晚上十点，给你们准备的时间是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准时从大河北岸出发，过河后绕过敌军营地，然后前出到蜀州城东南郊区地带，在那里搜寻我军失散部队的消息。听明白了吗？”
“找到以后怎么做？”齐武探询的望着申博。
“如果他们还存活，那么就地呼叫增援。补充起来之后向剑门关方向移动，给敌军后方施加压力。”申博停顿了几秒钟，沉声道：“如果确定他们已经不存在了，原路返回。”
齐武昂头道：“明白。”
“出发吧。”申博大手一挥，就要将他们两人赶出去。
“将军，我希望您能够为小分队配备一名向导。”金辉道：“毕竟我们是客军，对蜀郡的地形并不熟悉。”
“向导你们就不要操心了。”申博道：“他们正在赶过来，到时候在河边出发营地会和。”
二十分钟后，剑门关城内大河北岸，一机卫特遣分队出发营地。
郑大蛮和郑二蛮兄弟畏畏缩缩的跟着一个国防军军官来到营地外的哨卡前。军官跟哨兵寒暄了几句，便将大蛮兄弟两人推到哨兵的面前。
“预备兵？”哨兵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惊奇而不屑的道。
“现役士兵中了解那一片地形的人都被沈郎将带出去了。”军官为难的道：“这两个也可以，原来是燕府的仆人，在剑门和蜀州往返过很多次，对那里的地形什么的都很熟悉。”
哨兵虽然不满，可是又碍于无人可用，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将两人收下了。国防军军官见已经把人送到，也就没再呆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脚步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自从那日大河上飘过数万具尸首之后，就很少有人在夜里来到大河边。甚至有人说在大河边上听到过孩子的哭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是不管如何，昔日温婉祥和的母亲河如今已经与鬼蜮相若，除了执行巡逻任务的军人，便再也看不到行人了。
哨兵将大蛮兄弟带进营地，十几条皮划子搁在岸边，士兵们正忙前忙后的做着最后的出发准备。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士兵们把脸涂得黑黝黝的，恍若一个个从水底爬上来的恶魔。大蛮搭眼一看上去，就被吓得四肢发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一个军官走过来，手中提着一小桶黑漆马虎的桐油。他笑着宽慰道：“别害怕，这只是咱们伪装行色的手段而已。一会儿还会给你们涂上。”
大蛮二蛮这才放下心来，随着军官四处走动了一番。最后，军官领着他们直接来到岸边一条皮划子前。
“齐队正，向导都给你领过来了。我让他们在一边等。”军官喊了一声，便朝自己的位置走过去。大蛮二蛮两人面面相觑，盯着那忙碌的军官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人的背影非常熟悉，似乎从哪儿见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