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坚韧有力的臂膀拥着，雪凌澜突然想起，在风暴之中，还有另外一个瘦削的身影，曾经也是这样，在绝境之中，紧紧地抱着她，以应对汹涌而来的命运的狂潮。

在无比冰凉的大海上，孤独的人们总是会相拥。

雪凌澜扶着罗砚伦的肩膀，有些虚弱，她费力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控制住精神海中的那个人，你跟我，还有这座苒山，一定有莫大的关联……去吧，阻止那座圣像摧毁这里，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个秘密。”

罗砚伦心有所动，暴喝一声，四肢百骸中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龙旗也在风中疯狂地舞动。他怀中是无所畏惧的羽族公主，来自明月的祝福之力从那纤瘦的身躯中涌出，却如大海一般波澜壮阔！这让罗砚伦突然想起了——他是影龙！

他是所向无敌的北海之王！

“老子是北海最有名的大海盗罗砚伦，北海之王影龙！一生之中横行七海，无一人敢拦。想要取我的命，你陆擎还差得远呢！”

随着罗砚伦眼中的金光大盛，黑暗中的腾蛇从海中重新“活”了过来，面对从天而降的审判，它赌上最后的命运。它的瞳孔像是燃烧的大车，在无光的海洋里势不可当，它又一次张开了巨大的双翼，把丧流港的一切都笼罩起来。

腾蛇升空，咆哮着奔向最后的刑场，圣像终于不堪重负，倾塌下来，但腾蛇横空出世，阻拦了它的坠落。在这场足以断山填海的撞击中，腾蛇的头骨骤然开裂，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溶在石头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血肉之躯与岩石之骸的碰撞，让海面上泛起了翻滚的狂涛，巨大的冲击力将港口上的羽人士兵都掀飞出去。腾蛇的鳞片切割着岩石，而岩石也如巨锤般将它的头颅震碎。这不是矛与盾的对决，而是血淋淋的厮杀，它眼中的金光，带着睥睨一切的威武之气，在那一刻，它不是腾蛇，它就是龙之影啊！

那名扬四海的影龙，那举世无双的传奇海盗，此刻终于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巨大的鲛族圣像在岩石的崩裂中断为两截，腾蛇也从空中坠下，那双瞳孔中的金色光芒油尽灯枯般熄灭。

巨像被突然出水的腾蛇硬生生撞断，错过了坐落其下的丧流港，上半截身像直直地倒插进海中，将原本就狭窄的峡湾口彻底封死，影龙号和丧流港隔离在了两边。同时圣像也像楔子般切断了大蛇的身躯，将它一分为二。腾蛇的上半身沉沉坠入深冷的海面之下，惊起百尺高的波涛，瞬间就击溃了丧流港上的建筑。所幸在李向晚的疏散下，只是有少数的羽人受了伤，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而倒插入海的圣像另一边，黑色的影龙号在席卷的波涛之中起起伏伏，最终也没有被海啸打败。雪凌澜虚弱地从甲板上倒下去，身体却被罗砚伦紧紧地箍住，她才没有在接下来的颠簸中被甩飞。

审判结束了，众人活了下来，海盗们愤怒地望着不远处那庞大的舰队，孤独的影龙号在咆哮。

“雪凌澜，我现在正式宣布，你是影龙海盗团的一员了。”罗砚伦冲着雪凌澜痞笑道。

雪凌澜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但眼中还写着“我还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

“少他妈的装蒜，趁早休息。”罗砚伦拔出刀来，把雪凌澜挡在自己身后，“这艘船上，可是老子说了算。”

数十支燃箭如刀光撕裂夜幕，整片天空都被浓郁的火光照亮，影龙号暴露在白夜中，无所遁形。身前是百丈高的巨大断像，身后是告死鸟数百人的庞大舰队，影龙号上船员只剩五十六名，全都被困在这片死海之中。视线的尽头被雕像挡住了，让雪凌澜无法看到丧流港现在的情况，不过被这么大的雕像拦住内海，城内那些受暗月所困的驻军当然也是没办法过来支援的。

他们如今面临的，又是个死局。

影龙号上的海员们纷纷拔出刀来，将雪凌澜与罗砚伦两人层层护了起来，但即便这样做也是徒劳的，被团团围住的影龙号，现如今更像是个靶子，两侧的弓箭手已经将他们每个人都牢牢地锁定了，只需要几轮箭雨，在场的所有人变都会变成刺猬，就算是罗砚伦再英勇再神武，也无法保护他身边的羽族公主。

陆擎满意地看着眼下这对囚笼中的小鸟，虽然影龙号上的船员们依然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面对数十倍于他们的人族海军，他们毫无胜算。告死鸟扑扇着它的羽翼。站在高高的甲板上，陆擎终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北海最出名的海盗罗砚伦和羽族公主雪凌澜，现在，可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你们无须守护我，我也可独当一面。”雪凌澜渐渐恢复了一些气力，她推开罗砚伦，从人群中走出来，现在的她显得格外虚弱，但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却坚定有力。

“我就是翊王朝的公主雪凌澜。”她望着陆擎，嘴角弯了弯说道，“陆统领，何不现在杀了我，好拿着我的人头去天启领赏？”

陆擎冷冷地看着她，却没有下令放箭，他示意护卫舰分开，旗舰向前，决定亲手接收这片海域最有价值的战俘。

看着陆擎站在旗舰上逐渐靠近，雪凌澜冷冷笑着：“你不杀我，是因为你知道，一个活的羽族公主远比死了的更有吸引力。你想要更大的战绩，去装点你的战功，来解决圣像坍塌带来的后果。”

“圣像坍塌？那难道不是狠辣的北海之王所为吗？”陆擎冷哼一声，阴狠地笑着，“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就凭罗砚伦，也想拿下苒山？也太异想天开了。”

“苒山固然防御森严，但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牢固，我们还是钻了空子。”她亮出手里那柄月色的剑，“你果然如陆宇所说，在贪念之路上无法回头了。”

看到那柄熟悉的长剑，陆擎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光，刚想说什么，却被雪凌澜打断了，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是那些被囚的羽族星侍，还是你弟弟陆宇的情况呢？”

突然一支箭横空飞来，落到雪凌澜的脚下，不过她丝毫没有被这支箭影响，继续说道：“你点燃圣像的时候，肯定不知道，那二十七名星侍也在丧流港上吧？否则你怎么舍得，让这些掌握着情报的至羽死在一场灾祸之中呢？至于现在，我相信你也不敢杀死我，万东牒想要的应该不只是我这个人，没有了那二十七名星侍，若最终带去的是一个死去的我，你在天启那边，应该也很难交代吧？”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转头望向遥远的南边，目光越过丧流港，遥遥望着戟月港的所在地，“况且，谁知道过了今晚，你究竟是立功了呢，还是把事情搞砸了呢？”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陆擎听出了雪凌澜话里的威胁，看了看身边全副武装的人族海军，苒山的精锐皆在他的身边，听到雪凌澜如此自不量力的话，他还是让身边的将士做好接弦的准备。眼前的雪氏公主让他心惊，不早一点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手中，也许真的会出现什么变数。

“就凭罗砚伦和我，拿下这苒山当然还有些困难，但你还不是赶过来了吗？赶过来就好办了，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戟月港上我们的计划才好推动。”

雪凌澜看出了陆擎的紧张，从自己话中的意思，陆擎绝对能够听出这其中的威胁，事到如今，她只能利用心理战暂时拖延时间，一旦魏江河那边解除了暗月的禁制，城墙上的羽人马上便可以加入战局，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与北海之王只是个诱饵，不过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真正的总攻是在黎明。南海之王碧海云率领着白荆花舰队的士兵，已经正面包围了戟月港，你苒山的主力部队倾巢而出，戟月港俨然已经空关，用于监视和戒备的苒山哨岗又已被我们拔除，苒山被我们攻陷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陆擎大手一挥，狠狠地说道。但眼下的雪凌澜不像是一副跟他玩笑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了之前在苒山收到的两封信报，一封是罗砚伦押送雪凌澜来苒山，另一封是南海之王碧海云吞并了雪氏的白荆花战船，这两件事情，很难不让人联系起来，“我先前收到的消息，南海之王仍在涩海盘桓，即便他北上，我也能够收到消息。”

“若是什么消息都能提前得到，那么你为什么又不知道，罗砚伦早就与我结盟了呢？我知道的事情，远比固守苒山的你多得多。你炸倒的那座雕像，是鲛族隐圣碧温玄，而南海之王一位羽人，为何以鲛族碧氏为姓？那是因为碧海云的养父就是隐圣碧温玄啊，苒山对他有多重要，你不难猜到吧？”

这句话让陆擎哑口无言，也使他意识到，他收到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被伪装了的，当下的戟月港是否真被围困，他一时还真不敢断言。陆擎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他朝着身边的人号令：“接舷，不要放箭，把这两人抓起来，其余的人，一概不留！”

打头阵的三艘战船上的床弩瞬间就射出了四根巨大的弩箭，如同攻城的巨锤一般，接触到船壁时就立即冲破了木板和铁皮的阻隔，影龙号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巨弩射穿的命运。那些弩箭在插入船舱之后张开了两侧的箭镞，八条铅灰色的倒钩如同蜘蛛一般死死地扣住了内船舱。四支大弩将影龙号牢牢固定住，弩箭后面的铁索还在慢慢地收紧，影龙号无处可逃，像是一只落入陷阱中的鸟雀等待收网。罗砚伦先于雪凌澜一步站了出来，如大山般立在她的身前。

“你撒了个好谎。”他小声说着，看着面前的敌人如蚂蚁般顺着弩箭上的铁索爬了过来，“该死的，魏江河那兔崽子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