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新开了家卖披萨的店,现烤现卖,招牌很洋气。刚刚开张,门口还摆着打折的牌子,看见上头粉笔精致写出的价格,我这才想起,我忘记带钱包来了。
我摸了摸口袋,只翻得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和几张写着“真善美”的轮子二次加工版一元钱……不知道这么一点旅途时旅店的找零,能不能买一顿饱饭?
犹豫了一会儿,我准备推门进去询问,但刚刚走了一步,就想起门口摆着的牌子上,正写着价钱呢。
我又看了一眼牌子,但麻木的脑袋直到看了很久之后,才将数字理解——意味着我手头的钱不够。
算了——我把钱塞到口袋里,抹了抹渐渐变长的头发,准备去附近的包子铺买点馒头充饥,反正无助和饥饿的时候,馒头永远是你的好朋友。
但刚打算离开这条吵杂的人行道时,我却听见了一丝清脆的声音闪过。
我不记得这是什么声音了,似乎有点印象,迟钝的脑袋花了很久才忽然想起,似乎是相机的快门声。
出于好奇,我四处巡望了一个来回,在本以为一无所获而收回视线时,一台相机就在前方对着我。
相机镜头上,那如同油画般颜色浓厚的镀膜,在逆光之中绚如春花。但这镜头反而有些古旧和褪色,好似古董一般。
抬着相机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比我要大五六岁的样子,可脸却刮的比我干净。
他身上的牛仔衣裤看起来比相机镜头还要老旧,但这身衣服被他魁梧的身材、以及硬派的面孔驾驭住了。那台相机在他手中,小的像是玩具。他还有个挎包,很大。
“介意拍一张吗?”男人的声音很特别,音调很高,却十分浑厚。
“你已经拍了。”我说。
“刚刚拍的是你站在人家店子前面,苦恼没钱吃饭的脸。接下来要拍的,是你吃饭时狼吞虎咽的脸——不介意我拍一张的话,我就请你吃饭。”
“不了,我不打算拍爱情动作片。”我摆摆手。
我看起来很穷,但是长得帅所以来挖我了吗?我看了看自己,活脱像个流浪汉,也许正符合这人拍片的题材……开玩笑的,我只是瞎猜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太闷了。
可男人倒有些惊讶,放下相机小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干那行的?”
“真的是?”
“不是。”男人笑了笑,又立刻对我拍了一张,“喂,你穷的话,我请你吃一餐?”
我感到很无趣,于是说:“我不穷,我还有一套别墅的不动产,八位数的债权,七位数的存款……”
说着,我自己都笑了起来,这些实在是很没意思。而这个男人也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同情。一个魁梧的长发男人,和有些落魄的颓废青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着对方,互相嘲笑了很久。
最后,我这个千万富翁还是接受了质疑者的邀请,一起坐在了那家披萨店里头。
“我是个摄影家。”男人说,但这一看便知。
“名字呢。”我问完,将味道香浓的披萨塞进嘴里,味道能让胃感到满足,但对灵魂却没有益处。
“叫我二氧化硅吧。”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我点点头,没理他又吃了一块,听他幽幽地说,“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名字还无动于衷的。”
我没有回答,因为比这名字奇怪百倍的名字我也听了不少。
“我是搞摄影的,所以眼光很挑剔,走在路上扫街呢,突然觉得你很特别,你知道好多年前那个网红犀利哥吗?我觉得你也可以像那样红个几天。”
“很特别?”
“对,形容不出来……我词穷,不过我能用相机展示给你看。”他把那台相机放在桌上,查看着拍过的照片。一张张画面在显示屏上快速切换着,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古怪。
“怎么……没拍到呢?”
自顾自说完这句后,他从随身的挎包中,又取了另一台相机出来,我这才发现,那个相机包,还放着很多古旧的手动镜头。他打开这台相机,又对我拍了一张。
他拍下的时候,我正在狼吞虎咽,说不定回家就能看见自己的照片,被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到处转载。不过他的脸色却很难看,因为再度审视着相机显示屏的他,似乎陷入了困扰。
他看起来不太甘心,再度对我拍了好几张,反复摆弄了很多遍之后,他似乎终于相信了什么。
“你是谁。”他质问我,眼神闪烁。
“文安,写乐评维生的社会闲散人员。”
“……我没问这个,我是问,为什么拍不到你?”
“说明你该好好学学摄影技巧吗?”说罢,我吃完了东西,不想去深究什么,也无意再当他的模特,便打算起身离开。
“等等。”说着,他拉住了我,但随后他眉头皱了皱,立刻松开了手,“……这手感怎么回事……你是……人吗?”
“什么意思?”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震惊。
我也试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波澜不惊的心境,至此,终于烟消云散,随之瓦解。
手腕传来的那份触感,让我小小的吃了一惊。
从我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和曾几何时触碰过的神明相差无几。感觉不到血肉的存在,反而柔软就像棉花。
我又仔细握住了手腕几次,的的确确,和那群已经走远的神明们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手臂有温度。
“……原来如此。”我情不自禁发声感叹。
脸上一定也浮起了苦笑,我大概理解了自己所处的情况,明明脑子十分沉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透彻。
我拿起了他桌子上的一台相机,那几寸的小小显示屏里,镜头所望见的一切都拍了进去,唯独我,没有在画面中。即便我的的确确就在这里,可没有被记录下来。
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不再是个普通游手好闲的青年了。
那些偶尔写点乐评,时常被神明或鬼魂纠缠,时而和扭曲的人类打交道的岁月,已经离我远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自己的人生,已经确实的发生改变了。
要是以前,我可能会探究一下理由,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有很多可以询问的人……现在,就忘了这些,平淡度日吧。
——不。
我摇摇头,心中隐约有几分情绪在酝酿,那是喜悦。
“谢谢。”我拍了拍那个摄影家的肩膀,由衷地说,“衷心感谢。”
他一脸莫名,但我立刻和这位叫什么我都没记住的摄影家告别,我还有许多能做的事,和必须要去尝试的事。
既然世界没有这么单纯,那么多几条路,多诞生一些奇迹也不足为奇吧?我要去抓住它们。
我回了一趟家,把脏污的衣服换掉,赶忙洗了个澡,便立刻出了门。
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