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李谦的动作慢了一丝，火苗吞没了烤架，兔肉烤的有些焦了。他叹了一口气，将烤架上的肉摘下来，递到秀萝面前。

“你们的！”

秀萝看了他一眼，接过兔肉放在面前砧板上分割开来，先递给斯仁一条兔腿。

斯仁一边啃着外焦里嫩的兔肉，一边看着李谦在火堆旁剥洗第二只兔子。

“我想知道你知道的一切。”

“那这个故事有点长了。要是有一口喝得，那就更好了。”

斯仁微笑，从花丛立腰间解下一只水壶，放到李谦面前。

李谦拧开盖子，仰脖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抹抹嘴巴赞道：“好酒！”

说着这话时，酒液已顺着他的胸骨沾湿了他的盔甲，场景说不出的诡异。可在场几人都见怪不怪，安静坐着，等着听李谦讲他的故事。

“我的故事前后跨度好几百年。后面的都是打打杀杀，太无趣了。我就聊聊那时候放羊的故事吧。”

李谦又呷了一口酒，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桑梅森林还不叫森林，那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草原上散落着九座奴工城，都是深渊军向东挺进的时候，驱使奴隶建立起来的。

那时候的人类，孱弱无比。草原上的奴工城，大概就相当于是后方。

深渊军紧张了十几年以后，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守备兵力减少，深渊军的统治力就开始下降。这个时候，奴工城里不堪被奴役的奴隶便开始三三两两的逃亡。他们就是桑梅草原上第一代自由民。

战争毁灭了民族，让人类史无前例的站在一条战壕里。奴工城的守备力量虽然减弱，但并不是毫无武力。

他们也许只是把这些自由民们当成了可供玩耍取乐的玩物，隔不多久，就会出城去劫掠一番。

在苦难和灾劫中，自由民们有的重新变成奴工城里的奴隶，有的就变成了肥沃草原的养料。

李谦的祖上，是第一代自由民中的幸运儿。他们没有和其他同胞一样，难离故土，而是拖家带口，凭着一个传说和一股信念一直往南迁移，从半是草甸半是砂石的荒原，一直来到水草丰美的南部。

这里是秦帝国与深渊的边境，也是在战争结束后，深渊人再也没有踏足过的禁地边缘。

逐水草而居，第一代先民似乎找回了当年自由的快乐。在这祥和和快乐的氛围中，李谦出生了。

李谦的青少年时期是安定的，是和乐的。四岁学会骑马，七岁已经能射箭，十四岁的时候，他和邻家的姑娘结成了一生的伴侣。十六岁有了一个女儿，也是这一年，他正式跟父亲分家，带着妻女和一群羊，往另一片草原上重新开始生活。

一晃就是十年。当李谦以为这辈子就将要这样的过去时，灾难却来得那么突然。

战争发生后近百年时间都没有深渊人踏足的禁地，来了一群狗头人身的怪物。

他们的刀枪更锋利，坐骑也更高大。没费什么功夫，就击溃了自由民们组建的自卫军，冲进聚居区大肆烧杀抢掠。

李谦得知消息连夜从父母家赶回来的时候，这些怪物已经完成了狩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堆积成小丘的京观，和昔日清澈见底，如今已经变的暗红污浊的凉水河以及余烬未灭的聚居区。

他疯了一样在尸堆里找了三天三夜，最后一无所获的蹲在聚居区外的京观下嚎啕大哭了一场。

从那以后，李谦便踏上了一条寻找妻女的不归之路。

他坚信她们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他来搭救。

正是这样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熬过最艰难的日子。

他走遍了九座奴工城，最终也没有她们的消息。正当他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一队身穿深蓝军装的人类却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军官伸出马鞭，缓缓抬起他的下巴。两人目光相碰，斯仁只感觉这个人的眼神跟那些在奴工城里作威作福的魔族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对方像打量牲口一样，将李谦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最后终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李谦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人按倒在地上，剥了个精光，扔进木笼子里。

从此又是一条长长的路，木笼子里也关满了和他一样的自由民，有的因为反抗过于激烈，在进笼子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

这群身穿深蓝军装的士兵对待他们也很随意，死了的丢出去，再换更加强壮的活的进来。

李谦不是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但当他在某个深夜里看到这些人类手中那威力巨大的武器和被他们打死的自由民时，他就把这个念头深深的埋在心底。

每天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他是木笼子里表现最驯顺的羊。只是在黑夜人们看不清表情的时候，他才敢把自己的凶光投向那一个个毁了无数同胞生活的深蓝军装。

这假象甚至瞒过了押运他们的军官，快到草原边界的时候，深蓝军装终于把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发给他一柄长矛。

然后，他迈过了那条看不见的国境线，正式踏进秦帝国的土地上。

也是直到这时候，李谦才想起先人们听到的那个传说。原来那并不是虚妄的神话，一个屹立在东方的人类强国，它是真切存在的。

只是他来到这里的代价太过巨大，这一路行来，他目睹了两位数的同胞从木笼里被抬出去以及亲手捅死了两个想要从他面前逃走的同胞。

军官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是在看一个人；同胞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是在看一条恶狗。

李谦躲开他们的目光，等到黑夜到来的时候，躲在无人的草丛中无声的呜咽。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释放一切，做回真正的自己。

想要找到妻女，然后好好的活下去。这念头取代了最初的想法，成为李谦新的信念。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都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重获自由的那天，他擦亮了刚刚领到的步枪，一脚踢开那军官的卧室，将枪口对准那张恐惧的肥脸，面无表情的扣下扳机。

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