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话之际双目并不张开，我却不敢怠慢道：“我至今境界未能大成，如何称呼皆可。阁下必是一直以来守护三界的洪钧道人了？多谢阁下授我三界壁垒大阵的阵核。”

洪钧道人声音不见喜怒道：“东来真人为重设三界壁垒而来，此物自当归你掌管。我只是一介镇守大阵的分神，自身使命便是如此，真人不必客气。这三界壁垒本是由三位至尊共同设下，威能浩荡无边，我来此不过虚掌门户，依至尊授记双向放行罢了，那些未得授记之辈无论如何也无力进出，因而我这实算不得什么大任。倒是东来真人你若重设壁垒，仅靠着刚才这些生命怕是难以成事，即便是你自己亲来此地坐镇，以当下修为而论也载不动大穹众生的期望。”

我微笑点头道：“受教了，在下定当努力修行，早日实现大愿。”洪钧道人叹息道：“还要让大穹等你到何时？”我微微一怔，心头有些不悦，不过仍道：“如今三界已有元素生命被毁，更有有形生命无端而亡，在下也是心急如焚。”

洪钧道人不容我再说已是续道：“你亲来坐镇，我这分神自是要离此而去。我这便把此阵*控之法传授于你，你重设之壁垒仍要留出至少一个随时可开启的门户。不过依大穹律令，若是因管理不善造成界内外生命彼此流通，掌阵者当被打入地狱受苦万年，你可明白了？”

我尚未答言，洪钧道人抬手一指，一道流光飞速涌入我的泥丸宫，我稍加查看已知是本阵的*控之法，几乎刹那间便将其牢印于心。洪钧道人点头道：“东来真人可还有须我出力之处？”

我微微一惊，此人何以如此急着要走？连忙恳请道：“洪钧道人乃是真正的三界之主，如今却是要何往？”洪钧道人面无表情道：“你掌了此阵，便是如今的三界之主，我完成使命自然要回主尊那里复命。况且我知你那先天古卷早已把三界内众生的命数收归在内，连全生圣祖都无力左右，你早已是三界之主了，我自然就要离开。”

我恍然大悟，这洪钧道人对我这般态度竟是为此！我立时想起情作为境界奇高的元素生命可以左右三界一切存在，洪钧道人此刻如此没有高人风范莫非正是被情所带动？我心念一出，洪钧道人忽然开口道：“我本非界内生命，岂会将这等得失放在心上？莫要胡思乱想！寻常生命心中生出丝毫对我不敬之念都是在犯罪，你乃对抗大劫之人虽可免于追究，但这种不洁心态却要严肃修正。”

我暗暗惭愧，霎时明了刚才这一念不仅未能推断出洪钧道人所思所想，反而展露了我自己的心性不足。我躬身道：“洪钧道人教训的是。”微微顿了顿又道：“分神亦是相对独立之生命，洪钧道人当前这一分神果真能无视三界壁垒脱身而出吗？”

霎时天地一亮，洪钧道人闻言竟缓缓张开了双眼，我心神激荡抬头望去，立时目眩神迷不知所措。原来他双眼之内并无眼珠，而是两团幽微无尽的灿烂星辰！

这些星辰大小不定颜色各异，正依玄奥轨迹流转不休，组成的一幅幅画面仿佛上演着某种辉煌历史，又或是洪钧道人自身的修为感悟，但有一点我却十分肯定，那些星辰绝非来自三界之内，必是界外大穹的壮观景象。

我心神完全被这两团星辰吸引，左看又看喜不自胜，就连此刻的主尊也无端心潮澎湃感概横生，望着这分明陌生却又好似熟悉已久的星空发起呆来。

我毫不知晓的是，正在洪钧道人双眼大张神光炯炯的同时，其左眼内的一处看不分明的遥远星球上亦有一个道人正望向我，若能在近处查看便能发现整颗星球不过是他的一个粗犷座位，他那巨大的躯体像坐石墩一样坐在这星球之上随意一笑道：“我这分神看来是长居三界无人约束太久了，竟对古卷尊者毫无敬意啊，哈哈，不过对尊者心性倒也是一个考验。”

此时我眼前的洪钧道人威严无限的开口喝道：“东来真人以为能困得住本尊吗？”我见状一惊，连忙躬身道：“洪钧道人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对这空间壁垒的妙用知之不多而已。在下年轻识浅，言语疏漏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洪钧道人闻言怒意一敛，双目再度闭合缓缓道：“东来真人的前身虽是大穹无上至尊，但今世却仍只有这等修为，众生中有境界远高于你之人却仍对你礼敬再三，那只是礼敬你的前身和日后可能的成就，这一点你倒要明白。”

我闻言心中一紧，这洪钧道人言语毫不客气，虽然说的乃是实情，但于我之心境却有意料之外的冲击，联想到他今日的傲慢冷漠，我不免又推测他必是心中不忿有意折辱打击自己，甚至此人必也是全生圣祖在界内的棋子！

我在紫玉外端坐的主尊眉头紧锁，无意间朝不知何时默默出现的无碍镜一望立刻呆住，镜中浮现的竟是自己一张因愤怒怨恨而无比扭曲阴暗的面孔！

二十余年以来，我从不知自己竟会有这样丑陋不堪的一面，镜中之人该是何等的心胸狭隘性情险恶啊，否则怎能生出如此令人望之嫌恶思之皱眉的表情？

霎时我心头大震，连忙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情绪，却又听洪钧道人悠悠道：“你修道虽短，但三界内外赋予你的种种机缘又岂少了？有今日之成就实不算快。况且除了那先天宝物之外，你自身的神通颇为有限，救度众生的妙策更是一条也无，如何令人信服？时间正在毁灭，他的生死存亡你有几分放在心上？你那弟子朱子乔，他修道人生的种种安排你可曾与天演阁交代过一句半句？西海众生，夜孤狼族群，魔煞星门下等人你当真尽力关照了？那林如风本是大穹生命，追随你下界后又被你重伤，你答应他机缘成熟可能会收他为徒，如今可还记得这些承诺？大穹有解体之忧，三界有存亡大劫，三界内的众仙人亦有封神之患，这些事务统统被你揽在自己身上，你却又目光短浅恍如无事的留在人间志得意满拖沓至今，让众生看不到丝毫希望，我若称你一声古卷尊者，你自己觉得受的起这无上尊荣的名号吗？”

他一番喝骂初时还令我心头火起，随即却又句句听得我面上发热后背见汗，胸中的恼怒早已消散一空，却不知怎的又填满了酸楚悲凉，我再度躬身施礼道：“多谢洪钧道人提点，在下知错了。”

洪钧道人静默了片刻又道：“你此刻气势衰微至极，难道是感知山遥路远困难重重，心生畏惧退却之意了吗？”

我寂然无语，洪钧道人忽哈哈大笑起来，震得这空间风暴骤起能量乱流，他笑罢恨声道：“拯救大穹于生灭巨难，这是茫茫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更是宇宙诞生以来所有生命最大的造化！若是成功，大穹便能从过去走入当下还根本不存在的未来；若是失败，一切生命皆会瞬间消亡再无任何痕迹。如此重责大任，其主事之人纵然没有宏大豪迈之气概，至少也要有坚忍不屈之毅力，怎会是你这般羸弱可笑禁不起风雨的模样？当初的先天至尊居然在界内被毒污至此，大穹众生实当仰天长叹！我无意与你多言，且解了你心头之惑便即离去。我虽是界外生命留在界内的分神，但仍受三界壁垒所限。当我主持壁垒大阵之际自可从容出入，换你主持此阵之后我便也与其他生命一样不得自由。如今你新掌大阵，进出机制尚未有所改动，此时还挡不住我。你可明白了？不过我此刻心意已变，反正救度大穹怕是要希望成空，我索性出此阵核后留居界内，倒要看看你会把三界搞成什么模样！”

或许是我始终在心内平舒情绪，细细听罢此言竟并无怨怼之意，思索再三后诚恳道：“洪钧道人刚才的高论振聋发聩，已令在下霍然警醒。在下既是受大穹众生重托而来，必不会置自身使命于不顾，虽然我暂时尚无良策解决所有纠缠不休的问题，但一定会倾尽自身的一切护佑大穹和三界的安危，且请如当初那般继续信任我吧！”

此言一出，洪钧道人神色微有一怔却并未答话，我略等片刻又续道：“只是在下还有不解，我听闻来至三界的生命都会受此地诸多因素的束缚，即便空间壁垒已开他们真能瞬间解脱离去从此逍遥于大穹吗？”

洪钧道人微微沉吟道：“三界本是大穹的监牢，这里众生无论有多高境界都是生活在痛苦之中，只是他们每与低于自己的生命相比，不觉自己亦苦罢了。你所说的受界内因素的束缚，实际就是被界内元素生命所制约。元素生命乃是界内各项惩戒刑罚之源，每一个元素生命都会展现出一种痛苦，有多少元素便有多少痛苦。三界内的第一苦便是情，第二苦乃是时间，这是所有生命都必历之最轻浅惩戒。生命按罪过多寡还可能遭受更多的风霜磨砺顺逆波折，这些其实都是惩戒，真正的逍遥生命根本不会有这般经历。至于刀兵加身那等刑罚和痛苦，一定境界以上的生命根本遭遇不到，若罪已至此那他早被削了果位贬落凡尘了。”

我细心听着，洪钧道人悠悠续道：“界外生命若是来到界内，其境界之高足可不受界内一切因素制约，他们之所以仍出不去是因为三界壁垒大阵中有宇宙之主的先天之力存在，那是比界内元素生命更为强大有效的束缚。对于这等生命来说，哪怕大阵门户只开启一道缝隙，他也可瞬间离开从此逍遥。”

洪钧道人说至此处忽然严肃起来道：“三界的大能看人间乃是垃圾场般的存在，可是在界外来看，整个三界都是那样的污浊不堪，不然也不会把这里设定为监牢。所有界外生命都对三界保有戒心，不只因为这里象征着罪恶，也是因为这里可以令生命迷失。有许多相较而言仍是非常纯洁的生命到了这里后立刻被毒化和污染了，从此本性蒙尘境界跌落，不仅再也未能回返大穹，反还不如界内的一些原本不知要比他卑微多少的存在，这样的生命自然也会受界内元素生命的制约，三界壁垒大阵即使大门敞开他也出不去。”

洪钧道人言毕静默不动，我点头轻叹后又问道：“三界内第一苦是情，这在下似可理解；但第二苦怎会是时间？时间又何苦之有？”

洪钧道人面色冷峻道：“对于情之为苦你也并未真正理解。情为界内众神之首，连时间在其面前也有无力施展之处。所有生命的喜好意愿皆出于他，他还有无尽分神，每一分神实际便是他的一种神通。生命体验的负面情绪固然是借他之力遭受的心理惩戒，其体验到的正面情绪也未必有益无损。没有正怎有负？感受了欢喜再导之以哀愁才更有惩戒之力，很多正面情绪实际是为以后的负面情绪惩戒而生。情虽是一个元素生命，但他能给生命带来的痛苦却远不止一种了。

时间亦是如此，从他派生出的苦楚也纷繁复杂，有的甚至是你当下还无法体会的。人类常感叹生命短暂，总会设法延年益寿；三界内很多大能反而还觉得存活的时间太长早就无聊至极了呢！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轮回大限不到就要永远活着，想死都死不成！寻常生命对于老的恐慌，对于死的厌恶，对于欢乐的留恋，其中虽也有情的因素，但却是由时间直接造成的。是时间让人觉得欢乐总是一瞬，痛苦却很漫长；是时间让人明白山崩海啸纵可逃脱，白发皱纹却无从避免。时间轻而易举便制造了生命间无尽的误解、憎恶、失落和绝望，被时间浸泡的众生怎能不苦？他实是另一个无形而强大的惩戒之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