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6月2日,斯维特兰那,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斯皮留金
那是多么美好的幻觉!人有多少种能力,人能做多少事情呢?但哪一种事情比想象更迷人呢!只要可以想象,人就可以继续生活,可以继续下去自己的生命,可以把一切都当作自己的东西。世界可以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面目,它与其他现实的事物风格迥异,就像朝着两个不同方向前进的两辆汽车,从一个奇点出发,不知经过多少年月才能再次相遇。它们的焦点就是现实快要断裂的地方,它具有奇妙的机能,仿佛人一靠近就马上失去了理智似的。
本来我不打算写下去,甚至想忘掉那件事。我为自己感到可怕,却像全身起了风似的兴奋。双眼是酸痛的,眼皮也抬不起来;望着太阳就像望着正在向我的脸劈来的一把利剑。但是谁都不会认为那些在脑神经的各个回路上活跃着的荒诞不经的奇妙想法是真的,是真切地存在的。当然——那是虚妄的——最可耻的幻觉——我的一生中头一次出现这种想象。它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寂静而阴冷的童年是由“人类”、“世界”与“祖国”这三个词组成的,仅仅由它们组成。我的保姆玛特廖娜可能占有百分之二十的席位,现在却几乎全部忘掉了。我还从来没有体验到过私人的、完全秘密的、几乎带有罪恶感的个人幸福。我突然感到(虽然这样想是可耻的),即使只有这些虚无缥缈的影子存在,就够我继续生活下去了……那些空洞而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该被抛掉,只有这些才理应存在,这些人天生就有的东西,为什么我没有发现过呢?我是多么自大而无知啊!
其他人……从来没有令我感到亲近过。其他人都是敌人,只有我是世界,是我的世界的主人。可是现在我乱成一团了;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我的认识被推翻了,被这么平常而又如此稀奇的想象扒下了一块砖,于是它轰然坍塌,再也树立不起来了。这种事多么荒谬啊!如果我早知道它会存在,我是绝对不允许它出现的,我会杜绝它!但我知道了它,这不是一个悖论吗?那时我知道了它,我还会如此的,还会如痴如醉地怀疑着我所有的过去,即使背叛过去我所有的想法!负担都该被抛弃!人本身就应该是一丝不挂,自由地行走的吗?法律、社会与国家,自由与它的学说,是不是都是无用的呢?可尊严,自己对他人的尊严,或者自己对于自己的尊严——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些都被一个走过去的人所打碎了!这是荒唐的!但这却真的发生过啊,就像夜晚沾满不真实的露水的梦,我知道它从头到脚都是虚假的。可是我自己呢,难道我也是虚假的吗?
或许人们本来就不是那样,本来就不是卑鄙的东西。如果我错了,那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我是错的呢?可是现在它被证明了,我是错的,我却还在问这个最简单的、最基础的问题,因为我眼看着事实,却仍然不知道答案。这多么不符合我对自己的期待!一切都破灭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卑微的、渺小的,甚至是怀有令人厌恶的不良动机的。我的一切思想也被贬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心头塞着一团缠绕着的沙棘,如锥子一般将我的全身刺出血来。难以忍受。可我没有办法!这是最可怕的!
愿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忘掉它吧!忘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