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斯维特兰那,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斯皮留金
我们是靠幻想过活的……它就像空气,它就像水,它溶进了我们的血液中,它控制着我们所有的意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一切行动。幻想不是我们制造的,它是强加在我们的身上的,我们不需要它,可我们却离不开它。我们不停地饮用幻想,它导致的幻觉充斥着我们的视野。我们越发沉醉于它……就像毒品,就像烟草,就像某种魔鬼般的诱惑,离开幻想是不行的。我们不知不觉便沉迷于它了,它的高贵,它的光荣使我们癫狂;我们将饥饿而死,为了早已捆绑住我们的幻想抛弃一切,像梦幻一般做出无法理解的举动;我们将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向前走去,浑身发抖,伟岸的形象出现在我们可怜的思想的各个角落,填满了它们。为了它,我们可以消灭任何不和谐的音符;它是绝对的正义,它是我们的主人,同时我们却抱着另一种幻觉:我们是它的主人。我们控制它时,它在控制我们。但它又是善变的,它使同样的人们分成不同的部分,抱着高贵的信念互相谴责,动用一切本领互相残杀。我们自出生以来便受着它的指派,我们渐渐地成为它的下属,它的奴隶,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思想依附着幻想,而幻想可以随时扼杀我们脆弱的思想,甚至思想本身就是幻想的傀儡;社会是被它操纵着的,认识到幻想意义的人就是社会的主人,懂得操纵和控制它的人就是世界的主人。所有人都将是他的奴隶。他将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因为他本身就可以称为一个真正的人——
幻想是个奇特的东西,它真实的样子无人知道,从各个侧面看去,它都是不同的,它寄生于每个人的意识中。打从语言产生的那一刻起,幻想便出生了,它是上帝,是世界永恒的王。我们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看透,又有什么资格去窥探这一切的操纵者的面目呢?一切悲喜剧都是它的杰作,一切伟大的英雄都对它顶礼膜拜。这是神秘的,是人与人心最终的奥秘,外面的世界,以至于宇宙,都是人们可以到达的;而世界最危险、最复杂的部分,正在于存留在我们意识中的部分,我们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问,秘密则掌握在它的手上。这种侵略早就已经完成了,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都会是每个人的敌人;这场最终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一切微小的插曲在那里都会结束,留下的是人们最初的部分,纯洁的部分,它会被毁灭,人们会与世界融为一体,成为世界本身的一部分,那些过去的虚幻的光荣,都会化作极光一般耀眼的星尘,永恒的黑暗会吞噬它们,那时的我们应该会忘掉它吧。
当然,与以往一样,这会是人与人的战争,人们之间的残杀,可这是操纵人们的神自导自演的一幕最终的晚宴,就像落日一样,像最终的黄昏——
“这是一个充满罪恶与恐怖的世界,连大地也为之战栗,海枯地裂。死去的人多到无法计数,秃鹰在空中聚啸盘旋争食死尸,罪恶横流,鲜血染遍大地。无数罪人的灵魂争渡冥河,连河水的颜色都被遮蔽……”
“要使欧洲具有健全的理性,需要一亿颗以上的人头——”①这是准确的预言,当时的人们出于各种道德而不愿意相信,是在自欺欺人;等到一切被毁灭之后,新的生命才会产生,新的理性才会被完全建立起来。火与剑是一切的前提,这前所未有的清洗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绝不是酒后的谵妄之语,历史会见证这一切的。现在,在斯维特兰那,我向窗外望去,仍然感到寒冷。出租屋里热闹非凡,火炉烧得很旺,几个男人正在吵吵嚷嚷,小孩子在哭——已经接近夏天了,窗外的雪还没有化干净。鸣笛声响彻了整条马路。这时我在想什么呢?这个问题要说出来,真的是件很为难的事……
① 此语疑选自一八六七年九月九日至十二日在日内瓦召开的和平与自由同盟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巴枯宁的讲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