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5月15日,斯维特兰那,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斯皮留金
罗蒙诺索夫迟迟没有回信,我感到非常失望……整天望着街道,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像邮政派出的人员。我们的邮政运送信件的速度出奇地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像斯捷潘·米哈伊洛维奇,好像他还裹着几层大衣来拜访我。我不知道我寄出的几封信是否已经到达那里了,罗蒙诺索夫是否看到了它们,他是否能抽出一点时间赏光,那些宝贵的回信又到了哪里,它是否今天夜里,或者明天就会到达我在那里的信箱?邮政人员什么时候会通知我?我不在那里。他们会不会已经忘记了这件事?这可是要命的!
前天我就离开了卡利尼那。那儿的一切,甚至空气都令我感到窒息。那儿的天空被罩上了灰蒙蒙的一层,我意识到我不该继续呆在那里。我得离开,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即使我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我也不愿继续待下去了。我只离开几天时间。今天,到了这儿的第二个上午,我看到商场门前站着几名经理,他们正想找几个站在商场门口的广告员。
我走过去——原谅我!可是我没有勇气。我走了过去,又走了回来。我坚信自己是对的,可过了一秒却开始自己骂起自己来了。我身无分文,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在那时的我看来是一片茫然。后来,我在那里站了半个小时,直到那几个经理察觉到了这件事,掏出钱来付给我。当然,我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像个桩子一样站在那里,身上套着极为肥大夸张的玩偶服,举着一个巨大却虚有其表、轻飘飘的广告牌。那套硬邦邦的玩具就像我的保护伞一样,它是我最后的屏障,我只露出两只眼睛来。我很热。可是我不敢动,我怕失去它们。如果我是一只昆虫的话,它就是我的壳;而我拥有它,不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只是为了不被人们看到。我使自己成为一个静止的物体,否则我会很难受的……
在路人面前,我感到极其不自在。我努力遮住我自己露出的两只眼睛——我想,看到那么多人们,就像看到了新的物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物种一样。喧嚣充斥着我的四周,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天空变得更亮了,更高了,但却好像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一样。那种明亮的感受冲击着我,却时刻告诉我:“这不属于你!这不属于你,这本来就不该属于你!”天空好像我所见过的湛蓝的海,彼得大帝湾上停泊的几艘轮船,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可以望见云漂浮在最终、最远的那条线上。太阳还在那里,我与它之间却有某些东西,它们把一切都隔开了。不时会有人碰到我,我的思绪被一再打断。突然,天空与海洋的表面裂开了,我好像望到了其下的某些东西,我知道了,世界是有两层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我满怀希望与信心剥去其上的一层后,其下的那一层却不肯显现出它的真面目来,使我陷入不可理解的惶恐之中。我会察觉到自己被所有东西遗弃了,被所有人和事忘记了,孤独地,只有我的精神孤零零地陷入到一个尴尬而可怕的境地中去。
我的眼睛就像一把尖刀,那表皮上的世界被它利索地划开,像一层胶皮那样萎缩起来,留下大片肮脏的斑点与大大小小灰色的颗粒。当我闭上它时,仿佛见到了我必须见到的东西,它们都隐藏在圆形色块之后。我想抓住它们,却抓不住。我在原地驻足,却感到寒冷无比,随时会被冻得一动不动。
我看到那第二层世界的表面,它就像所有东西相反的部分那样丑恶。那是油腻的,昏暗的,散发着一种被烤焦的臭气,就像商场后的通风管道那样充斥着恶臭的灰尘。那些灰尘会黏在一处地方,从此一动不动。过往的人们不知道他们,因为他们是被遮盖着的,怎么也不愿意显示出自己的真面目来。对于我,这些则是可怕的……
那些灰尘中积聚着数百年,数千年来所有人留下的噩梦,他们曾经痛骂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最终堕落于自己的内心,从真理的天堂落到腐烂的灰尘中去。他们的欲望为他们自己所不齿,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实践着它们,心甘情愿地成为奴隶。有些人下去,新的人在上面;新的人不知道那第二层世界,只是幸福地想象着天下大同的场面,他们坚信,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可以做到这些……
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我自己位于哪里。我希望自己站在那薄如蝉翼的堤岸上,远望着那无数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好像远在天的彼端。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就像一个个人形的纸片一样落下去,落向那世界的分裂处,在那不知有多深多远的裂缝中消失。我听到了冰海上的风声,望到了远处地平线上的光芒,他们身体破碎的轮廓变得闪闪发亮。可我同时又觉得,我自己也在下坠,在裂缝的边缘,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歌声时,我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是自顾自地下坠,到那不知何处、没有尽头的地方。就这样,当我的双眼不再能望到冰海与寂静的森林时,我就告别了这个世界。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个世界将是纯粹的,将是所有人共同的世界。但那却是可怕的,在那里,不论什么都变得极端而疯狂,充斥着无人能够描述的美妙。所有人都沉醉于这种疯狂的美妙。这种美妙可以吞噬我们的灵魂。我们追逐着它。恐怕只是因为追逐它,才降生在那第一个世界中,才会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的美妙存在,只是它需要我们不断地坠落才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