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4月27日,卡利尼那,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斯皮留金
在这里的笔记本上写下这些话是多么偶然的行为……不过我相信,如果我现在不写,以后也绝不会想起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作一个简略的总结吧,除非当我老去时,我变得非常自恋,才会这么苦心积虑地为自己弄来一部虚假的传记,彰显自己的伟大吗?而在这里,我只写一些需要写的部分,我所做的研究不会是白费的。我坚信,我的工作是至关重要的……
那些愚蠢的、使我感到耻辱的过往就无需再提。我唯一挂念的是我的导师罗蒙诺索夫,他是个高尚的人。虽然他劝过我不要做那种傻事(当然是指关于退学的事),不过他与别人不同,他懂得客观、冷静地分析问题,而不是大吵大嚷,企图寻找某种认同感,如果寻找不到就歇斯底里地四处攻击。这是我欣赏的……我敬重他。我向他写信(我很少做这种事)。我不去拜访他,不是由于我的内心膨胀,我不希望他这么认为……我只是对自己的外表缺乏自信。当然,衣服的事情我很少关心,但我仍然不敢跨出家门。我会感到全身发麻,别人的目光就像扎在我的身上,钉进了我的心脏。我的外套油腻腻的,两个月交给洗衣房洗一回,接着再穿两个月。至于别的……我来不及操心那些。
罗蒙诺索夫是个聪明的人,他明白我不愿意在工作以外的任何事物上花费过多的精力。总之——令我意外的是——他支持我的工作,并向我表示,只要我愿意回到大学去,他会立刻说服校长接受我,并且前往这里亲自迎接我。我当然谢绝了他。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这真是太好了。如果他问来问去,我会感到羞耻的,我住着这么一间房子,穿着这样的一件大衣。我真希望我永远不会见到任何人。
房子!有人说下层的民众,尤其是那些住在摇摇欲坠的、灰暗的废弃公寓楼中的流浪者们,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悲惨,甚至还会感到快乐,不会为自己的生活条件而感到羞耻,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上过优越的生活。曾经的我这么认为过,但这是荒谬的。他们知道,他们太知道了。他们不仅知道这些房子为上等人所不齿,还知道他们自己也为上等人所不齿。他们只是用各种方法麻醉自己,否则就会感到极端的痛苦与耻辱,甚至无法活下去。他们总要找到安慰,酒精是一个例子,还有另外的,实在太多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是这么一个人。我用这些东西,我的稿纸来糊弄我自己。否则,望着潮湿发霉的墙壁,我会疯掉的。尤其是那空气中腐烂的气味,就像老鼠啃食着所有东西,气味甚至会发出响声,发出亮光。我会听到喀嚓的声响,看到无数条灰白色的虫子在蠕动。只有麻醉自己才有活路。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为什么呢!我想,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难道不该有人富有,有人贫穷?使所有人拥有同样财产的理想已经失败了无数次,曾经夺去了数亿颗人头,造成了无数的破坏,最终只是使富有的人更富有,贫穷的人更贫穷罢了。但是,如果所有人从刚开始就同样贫穷,那么有些人会希望自己变得富有,为此,他人的贫穷是无需理会的。那么人们就必须互相掠夺,用各种各样的形式互相掠夺。历史的一切都是从此开始的,由此造成的……人们总是想变得富有。想要活下去,而不甘心于活下去,他想要更多,而不只是仅仅维持自己的生命……他要享受,更何况,他还要享受更多。他不仅想获得享受,更想看到火灾与屠杀,他站在高处,站在撒旦曾经站过的山崖上,远远地望着跳下山崖的凡人们……这些人的想法并不是罪恶的。如果没有这些,历史从何谈起呢?富有的人到哪里去,贫穷的人又到哪里去呢?他们终究会发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生活着,使自己快乐,这快乐的定义并不是单纯的,并不是善良的。法律可以约束他们,但法律无法约束他们的灵魂。他们可以宣誓效忠,但同时可以想象着他们的背叛。有序是从来就不存在的,人们所做的一切,除了麻醉自己,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而我同样如此。我对此感到失望——作为人,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又何况要弄清楚人们的意义呢?
所有东西都在阻挠我,我不愿被它们所困扰,可惜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经被某种东西所麻醉了。没有什么可以做我的参照物,使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于是,我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怀疑与幻想之中,相信自己是清醒的,做一些自认为正确的事。如果说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我正在寻找一个标准,在这个标准下人们可以免除太多的疑虑。他们可以纯粹地生活,要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