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秋阳默默垂眼,眼底却渐渐露出一个嘲讽的神情来。
就听荣昌太后说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孙嫔积极地给她出主意,“正好,太后让人带着这树苗去,一来呢,有个由头。二来呢,这树苗也能有个归落。镇远公府既然有梅园,那便肯定有能照顾梅树的工匠。又是太后娘娘赏的,这两株树苗必然能得到更妥帖的照顾!岂不两全其美?”
荣昌太后笑起来,“你啊!素来就是个机灵的!”
孙嫔跟着一起笑,“太后过奖了。”
其他人一看孙嫔得了太后的赏识,立马也跟着逢迎起来,一时说笑的十分热闹,仿佛这冬日里愈发猛烈的冬风都顾不上了。
就听人问:“太后准备指派何人去镇远公府呢?”
“这不容易?娟秀姑姑或者张总管,哪个不能去?”
“可到底是镇远公府,宫里还有德妃,若是随意指派个宫人……”
这话分明是在针对孙嫔,说她乱出主意,给太后裹乱。
孙嫔当即眉眼一竖,却看荣昌太后也微皱了眉,一副犯难的样子,顿时心头一慌。
想起先前德妃的话,说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宫中皇子公主这样多,难得有机会出去热闹热闹,又是去镇远公府,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儿,不如太后就指派个皇子公主?”
这已是极不规矩的话了。
皇子公主也能任由你一个嫔位能随意安排的?
不想,荣昌太后却笑着点头,“倒是个好主意……”随后又若有所思起来,“这宫里如今功课少,又闲着的……”
孙嫔一笑,“太后娘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一直站在太后身边,未发一言的裴秋阳。
荣昌太后笑起来,转脸看向身边,“是啊,哀家倒忘了。你这一天到晚地待在宫里,也闷了吧?那赏梅宴既然有趣,不妨便去瞧瞧?”
裴秋阳抬眼。
就见荣昌太后一脸慈爱地朝她笑:“也免得皇帝总说哀家拘着你了。”
亲切得好像文敬之还没有死,诚亲侯也没有跟她撕破了脸,那些龌龊龃龉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裴秋阳微微一笑,抽回了手,屈膝低头,“是,秋阳谨遵太后懿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似乎是顺从答应了。
可这回话却叫荣昌太后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下。
一旁孙嫔笑道,“秋阳该高兴了,终于能出宫去走走了。像嫔妾们,想出宫一趟还不知什么时候呢!多好啊!”
成功地把方才那一瞬间暗涌的潮动给转移开来。
众人只当没注意,也纷纷跟着笑着一起说话热闹起来。
荣昌太后的神情和缓下来,看了眼裴秋阳,道,“天冷了,都屋里说话吧!”
众人应和。
唯独裴秋阳,笑着说道,“皇祖母,秋阳想起,今日还有父皇吩咐的早课没有完成,有众位娘娘陪您说话,秋阳就不在这里搅扰了,先行告退。”
虽是笑着的,可她的话语里,眼神里,就不见一丝儿笑意。
荣昌太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既有早课怎么也不早说?快回去吧!”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仿佛她不过一只随太后使唤的小狗小猫罢了。
裴秋阳一笑,转身。
人群之后,宓嫔回头,看了眼裴秋阳离去的方向,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
紫丹走在轿子边,低声道,“殿下,何必要答应太后?镇远公前脚送来帖子,后脚太后就想法子让您去镇远公府,是不是不太寻常?”
除了白芷,紫丹、王万全,都在一步步成长。
裴秋阳抱着暖炉还觉得身上冷,这冷,不是这外头的风多冷,而是一股捂不热的冷意,直接从心里头散到了全身。
她靠在轿厢上,嘲弄地笑了笑,“院子里那样多的人,前头的铺垫也早就做好了,我如何能拒绝?”
紫丹眉头一皱,也知当时情形。
裴秋阳根本拒绝不了。
想了想,又道,“不然殿下去找陛下说说?”
裴秋阳在内摇了摇头,想起紫丹看不见,声音犯懒地说道,“不过是帮皇祖母送两株花树去镇远公府,还是打着让我出去散心的名义。要怎么告诉父皇?”
紫丹再次泄气,愈发焦急,“那该怎么办……奴婢见过五皇子殿下,殿下金安。”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裴秋阳刚掀开窗帘。
就见裴正林居然站在外头,有些瑟缩地朝她笑了笑,“九妹?你怎么在这里?”
约莫是因为怕冷,裴正林裹得很严实,宽大的披风在他身上,显不出男子的气概,反而因为他微微弓着背,更显得臃肿俗气。
裴秋阳忽然想起,那一年冬天,她跪在他脚边,哀求他放过大和尚时。
他穿着一件黑熊皮的大氅,满身阴鸷,居高临下地冷冷说:“九妹,妖僧该死,你最好早些想清楚,与他一刀两断才是!”
那之后不久,大和尚就被他绑到了耻辱架上。
她抠了抠暖炉上的花纹,笑了声,道,“五哥这是去桐华宫?”
裴正林一愣,随后摇头,“不是的,我是去……”
“五哥也听说了宓嫔的事儿么?”裴秋阳压根没打算听他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裴正林眼神一闪,略显怯懦地看向裴秋阳,“九妹说的什么?”
“五哥竟然不知晓么?”
裴秋阳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方园今早抓了个尚工局的宫女,说是她勾结宓嫔,犯了大错,父皇要问她的罪呢!”
裴正林立时一脸的错愕,“当真么?”
裴秋阳也瞪大眼看他,“五哥真不知啊?”
说着,她又猛地一皱眉,“不会吧?方园跟我说的时候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原来你们都不知道?”
再次看向裴正林,“五哥,你可被说出去啊!”
裴正林一脸紧张点点头,“我自然是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裴秋阳松了口气,点头,又对他说道,“我好心劝五哥一句,宓嫔若真是出事,只怕五哥也少不了干系,你最好先想想怎么自保吧!”
顿了下,又恢复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正林忙往旁边让了一步,不想却撞到了后面的紫丹。
紫丹忙跪了下来,“奴婢知罪!请五殿下责罚!”
裴正林微怔,似是没料到裴秋阳身边的奴婢竟然会对他这样仔细小心。
他低头。
便看到这宫女一截雪白的耳畔。
轿内,裴秋阳听到动静,一眼看到,立时想起上辈子紫丹为了她和大和尚,去求裴正林后,被他……
立时出声,“紫丹,这大冷的天,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快起来!”
分明有她出声撑腰了,可紫丹还是跪着,一脸的认真,“请五殿下责罚。”
裴秋阳皱了皱眉,扫了眼裴正林,“五哥,我这婢女也不是故意的……”
裴正林忙笑着让开,“快起来吧!本也是我没瞧见,反倒是吓着你了!”
紫丹脸色微紧,低着头还要再说什么。
那边裴秋阳已经隐隐动了怒气,“紫丹!”
紫丹只好对裴正林道,“多谢五殿下不罚之恩。”
裴正林笑了笑,“无碍,去吧!”
紫丹这才随裴秋阳的轿子走了。
“你方才那样跪着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何必这般小心谨慎的?”
紫丹笑了笑,“奴婢只是个下人,冲撞了主子自然要请罚的。如此,才能不叫旁人议论殿下御下不严。”
裴秋阳猛地一攥手炉。
只要一想起紫丹上一世的最后她就心如刀绞。
这一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紫丹和那个变态再有一点沾染的。
想了想,道,“不回长乐宫了,直接去启祥宫。”
……
启祥宫中,柔妃还以为裴秋阳要到下午才能来,便叫了内务府总管高泉来说事。
听到云雀的传达,还十分意外。
“让她先去正殿,再沏一壶金骏眉去,别叫她凉着,给正殿再添一笼雪花炭去。”
高泉躬身站在下面,听着柔妃的吩咐,没说话。
又听柔妃道,“高总管,这尚工局的金兰进出宫内外,为的什么事儿出宫的,在宫内常接触的哪些人,身世,家人,事无巨细,都要尽快查清楚。不然,若是陛下问起来,我这个主理六宫的有失职之嫌,你这内务府总管,怕是这头三月都要坐不稳了。你可明白么?”
高泉立时正色,“娘娘放心!奴婢这就让人细查!”
柔妃点头,“下去吧!”
高泉行礼告退。
柔妃起身,整了整衣衫,又想起什么,忙对身旁人道,“我记得正华今日在北五所那边读书?快去个人,让他尽快来见我!”
“是。”
……
正殿之中。
裴秋阳热得手炉都不拿了,脱了披风和外头洒金的小花袄,只穿一身常服在看殿中的花瓶。
就听柔妃走了进来,“不是说下午才来么?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裴秋阳笑着转身,“这不是馋您那口吃的么?”
柔妃一顿,随后失笑出声,朝后吩咐,“快去把那劳什子蛋糕端来!”
身后的宫女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