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起你的时候，我就来到了朱家村，”兰总笑着说道，“天已经黑了，我们回去吧，边走边聊，小宋小苗，你们自已随意吧，我和这位朱老将军要单独谈谈，你呢？”她问朱奇，“你的这位跟班和你的这位村委会主任，他们可以和你小别一下吗？”

“那这样吧，我先回去，”朱慎进抢先说道，“我先回去叫他们准备晚饭，你们慢慢回来就行！”他向着这些人点点头，然后快步向村里走去。

“我的职责是保护首长，”安静说道，“上峰有过交待，必须寸步不离！”

“你如果在旁，兰总他们说话不方便，”那个小苗上前一步，“这位女士请予配合！”他话虽客气，但神气却有些咄咄*人。

“小安，不要冲动，”朱奇叫住安静，他朝这个小苗看了两眼，兰总虽是叫他小苗，但朱奇还是看出这人差不多有近四十来岁，已经是人到中年，只是眼中有着一种天真，一种不加掩饰的天真，朱奇一怔，眼中一下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你是---丁哥的---”朱奇一下子不知如何措词。

“你还是看出来了，”兰总格格的笑了起来，“没错，他就是丁一的孙子，现在在我身边作事，他爷爷去世的时候，就将他托付给我了，小苗的父亲生性沉默而且软弱，管不住这个野孩子，丁一就叫他把小苗带到我的身边，让我照看下他，正好我身边缺人，就把他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丁哥走了吗？”话一说完，朱奇就忍不住哑然失笑，自己已经是近百高龄，那丁一哥他当然是早已作古了，“他走的可安祥，不是因病去的吧？”

“非常安祥！”兰总作个请的手势，让朱奇走在前面，朱奇对安静点头一笑，示意她一切尽可放心，安静就和那小苗小宋走在朱奇他们几步开外。

“你的丁一哥走的非常安祥，”兰小茹又重复一遍，“他在退出一线部队后，就转移到后方作了一个基层干部，并且和苗红花结了婚，生有一子，两人一直恩爱，但所生孩子一切皆是平淡，丝毫没有出彩之处，这一点可能会让苗百俞的在天之灵很是失望，他们苗家出来的也不一定个个都是精英，不多说了，反正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轨迹和这世上大多数家庭一样，代代相传，平淡如水，苗红花在她八十岁的时候，一个清晨，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再没起来，你的丁一哥默默的在床边守了她一天，在第二天早上，也就随她而去了，面色安祥，没有遗言。”

“我有一点羡慕他，他们，”朱奇说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丁哥，你真幸福！”他又对兰小茹说道，“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朱家村，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投资呢？”

“我的一生则很平淡，”兰小茹淡然一笑，“尽管在别人眼里，看上去我可能有些传奇，但那些对我，真的是波澜不惊水波不兴，我简单给你说说吧，哦，等一下，这个女士真是你的警卫员吗？我发觉她怎么那样像你的那位秀珍阿姨，只是在她身上，多了一种英姿飒爽的神彩！”

这次兰小茹的眼睛里满是问询，再没了刚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说安静吗？”朱奇心想，我应该怎样对你说呢？我自己都还是如坠云雾之中，“她是我的警卫员，这点是毫无疑问的，至于她怎么会像我以前那位秀珍阿姨，我也说不清楚，你看，”朱奇笑着对兰小茹说，“你又岔开话题了吧，不想说吗？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在我心里，一直就没有把你真正参透过！”

我有什么可难解的？兰小茹淡淡的说，在我回到顺城，回到我妈妈的身边时，我有了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而这一切应该都是拜你所赐，你不知道，当我和我妈妈在回来那个晚上一起睡时，当我妈妈抱着我，当我们两个人一起默默淌泪时，那泪水，似乎一下子完全模糊了我的过去，我记不清自己在这之前到底干过什么，我好像去过许多地方，也作过许多不好的事，但被这泪水冲刷得支离破碎，我所能忆起的，只是一些片断，一些影子，我问过妈妈，她看了我好久，说我是作了一个梦，一个时间跨度很长的梦，但是现在梦已过去了，我应该忘记它！

接着我就去了学校念书，你完全应该能想得出来，我的成绩，肯定并且毫无疑问的是第一，永远第一！同校的师生都有些吃惊了，我走在学校的每个地方，都会看到他们惊羡的目光，这种眼光让我有些印象，我似乎在哪里接触过同种类似的目光，但是一纸之隔，我还是没能完全的想起它来，但它一定是有过的，课堂上老师讲过的东西，我一下就全听懂了，并且能够举一反三。

对于自己的这些说是天赋也好，特长也罢，我再没有问过妈妈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她肯定知道我以前的一些事情，但她也是肯定不会说的，而且她这样作，是为了保护我，我深信这点，就这样，我以一直优秀的成绩陆续上完小学，初中，高中，考上了首都的一所重点大学：清北大学，我选了物理系作为我的专业，我相信宇宙之间的万物联系，它们一定是有规可循井然有序的，后来，我到了一个专门建造水电站的公司实习，机缘巧合或者说是天意如此，在我最终成为这个公司里面的重要人物，并占有了公司大部份股份时，由于商业往来，我见到了回龙河，站在河岸边上，我看着回龙河水滔滔的从我眼前流过，霎那间，那流动的河水就像是电影里面的场景一样，我把自己以前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像那个神雕侠侣里的欧阳锋在华山顶上一把抱住洪七公一样，心里的结一下豁然开朗：他是老毒物，我是兰小茹！

当然我一直就是兰小茹，只是这个兰小茹是包括我明了自己过去一切的兰小茹，我一下想起了你，比我大一岁的朱奇！我的同学，我的冤家，而这回龙河，就是从你家那里流下来的，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的消息，但我总算知道了你的家在哪里，所以，我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朱家村，那里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什么？朱奇你知道吗？

“不是贫穷，就是闭塞，”朱奇说道，他的眼睛有点发潮，为了掩饰，他朝后面看了一下，那几个后生们，安静和小苗小宋他们跟在后面，不发一言，身材高挑的安静，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猛一看去，宛如秀珍阿姨重生，朱奇多看了一眼，心里发酸，秀珍阿姨走了，她就没留下一件东西吗？刚才在屋内的出来匆忙，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等下回去再好好找找看吧。

“贫穷！我看到的只有贫穷！”兰小茹说道，“在我刚来时，你们村的好多人还穿着有补丁的衣服，好多家庭里一日三餐都是能照出人影的稀饭，我找到你的秀珍阿姨时，她煮了一碗干饭给我吃，自己说自己早吃过了，只是，她说谎的样子一看就穿，她好像说谎还是第一次，我不忍心，就悄悄在她床上放了一张百元钞票，那时这种面额的币还刚发行不久，结果我第二次来时，她很客气但是也很坚决的将这钱退给了我，看着她，那时我真是流下了眼泪，我觉得自己能够为这里，为你们的家乡作点贡献的，所以----”

“所以就有了这截断回龙河水的核电站！有了这昼夜不停的往河里排污水的养猪场！有了这让人不得不掩鼻行走的恶心臭味！”朱奇听到贡献这两字，再也忍不住了，但他并没有高声驳斥，他声音有些沙哑，显然在尽力压抑着自己激愤的情绪，这是因为刚才在听到小茹说秀珍阿姨时，他的情绪一时还没调节过来，秀珍和子民叔在深城，曾经有过属于他们的短暂春天，小茹给她的一百元钱，那放到曾在深城生活过的她来说，算什么呢？当然，小茹应该也是出于一片真心，就为这个，朱奇他没有对小茹声色俱厉的斥责，他只觉得痛心，为这一切，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

“你这老头在胡说些什么？！”朱奇尽管压住了火气，但声音仍然不知不觉的提高了几度，后面的安静和小苗小宋他们也都听到了，他们走上前来，看到了朱奇在向小茹低声发火，小苗护主心切，不由得高声向朱奇怒斥道。

“你这混蛋又在说些什么？”安静也冲小苗发上了火，“你要知道，你面前的这位老者是将军！被联合国组织授予了东方和平卫士称号的将军！你有资格说他吗？”

“将军？”小苗冷笑一声，“现在这世上沽名钓誉的将军多了，有好多拿钱就可以买到，你这女人，这样护着他，是不是和这个糟老头子不清不楚----”

“啪”的一声，就像一柄利剑，将小苗尚未说完的话拦腰斩断，他只看到眼前一个矮小的黑影一闪，他下意识的想要一躲，但如电光石火间，他的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疼！

“打得好！”却是小茹在鼓掌叫好，“年轻人不懂得天高地厚，至少也要懂得尊老爱幼，朱奇，没想到你这样年纪，身手还是这般了得！你教训教训他，他爷爷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说我沽名钓誉，那没有什么，”朱奇森然说道，“他不该说这位安静女士，我教训他，正是为了丁一哥出手！丁一哥如果在此，我也会当面教训他，然后再向丁一哥陪个不是的，只是不知丁一哥是否受的起？”

挨了一巴掌的小苗脸色涨红，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又怕又恨的看着朱奇，另外一个小宋紧拉着他，“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了吧？”安静冷笑一声说道，“朱老教训你，是想要你记住，不要在将军的荣誉面前随随便便！不要丢了你爷爷的脸，他当年是何等英雄？到了你这一辈，哼！”

“不要再说了，”朱奇叹了口气，“小茹，我们现在好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就此别过吧！”

“等一下，”兰小茹说道，她叫住朱奇，然后在他脸上久久的看着，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小奇，”朱奇的心一阵颤抖，这个称呼实在太过久远，它仿佛从上个世纪传来，两个均已年近百岁老人，在这里却被冠之以小奇小茹这样充满着童真美好的名号，这不是戏谑之言，它更像是来自己心灵深处，让人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安静也被这种气氛所笼罩，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突然之间一下长大了十岁，长老了十岁一样！

“小奇，你知道那个被罗马教皇烧死的科学家吗？”小茹慢慢说道，“就因为他相信他坚持的是真理，但这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拥护，他也被人们称为异端，他被烧死，尽管至死无悔，但这不能掩盖他死的孤独，死的悲壮，他死了，可惜死也没能换回他想要的：人们对他的理解！他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