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产生美感，小到家人朋友，大到宇宙星球。

不管第一个登上月球的是不是那个叫阿姆斯特朗的美国佬，反正从他在太空中拍摄的一组地球照片来看，我们生存的地球是个璀璨发光的蓝色球状体，眩丽之极，而我们在夜空中仰望的星星，也总在遥远天边闪闪发光，我们想当然的也就认为那多么美丽，其实，当人类踏上月球的第一步，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离我们稍近的被我们赋予了许多美好传说的向住的星球，它的表面就是一片荒漠，远非我们想像中的那样耀眼那样美仑美奂！

而如果别的星球真有生命存在，那么如果有一天这些外星人亲临地球，在他们踏上地球的第一步与地球零距离接触之后，他们还会那样认为地球美丽吗？

经历了漫长人生的朱奇，在88年之后重回了他的故乡，这种感觉真有点像是从另外一个星球回归地球，他打开车门，走到公路边上，有风轻轻掠过，那是故乡的风，一丝有些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风，那陌生的成分里面，包含了刚才在车上时他隐隐嗅到的一丝臭味。

它来自哪里？朱奇环顾四周，这条高速公路在一个半山腰上面，公路右边，是一个不高的小山头，朱奇不假思索，他向这个小山头上走去，那里似乎有种东西在默默的呼唤着他，他会看到一种他一直渴望看到却又迟迟不见的东西，他想起来了，这条公路似乎一直是在山间穿行，偶尔有一两个村镇，也是一闪即逝，山是巍峨雄壮的，像父亲一样沉默坚韧的山，但他的母亲呢？那条奔流不息的回龙河呢？一直看不到她，总以为过了这个山头就可以看到她了，可是朱奇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她是否在躲避她的儿子呢？

安静和朱慎进对视一眼，安静将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然后俩人也下车来，他们有些紧张的跟在朱奇身后，不知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说的恶臭是指什么，他们也嗅到了一丝不大好闻的气味，但那是常态的，在他们看来，这实在不能称得上“恶臭”！就连我们的首都，不也是经常被雾霾笼罩着吗？

朱奇上了山头顶端，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一大片白茫茫的湖水，不错，这就是回龙河，母亲的河！只是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腰身粗壮了呢？以往朱奇只在夏天，汛期时发洪水，才能见到回龙河变得这样腰身粗壮，但是那时的回龙河一定会咆哮不休，涛声轰隆，但是现在不是夏天，从山顶上看下去，回龙河异常安静，安静得有一丝诡异，朱奇一呆，他发现了，回龙河，它已经停止了流动！曾经永不停息的脚步，向着大海方向的前行脚步，现在似乎被一种力量阻止，它按兵不动，或者是，朱奇打个寒战，回龙河是否已经死了？

“首长，你怎么了？”安静急忙上前，扶住这个脸色不好身子微抖的将军，朱慎进也上前问道，“奇爷爷，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怎么了，”朱奇轻轻推开安静扶在自己身上的手，“我一点没事，我问的是这条河它怎么了？”

“这条河没怎么呀，”朱慎进有点茫然不解，“它好好的，没什么呀？”

“我问的是它怎么没有流动了呀！”朱奇有点发急，声音急促，“它为什么现在成了一团死水了呢？”

“哦，是这样呀，”朱慎进陪着笑脸说道，“原来爷爷是问它为什么不流动了呀，是因为政府在下流修了一个水力发电站，一道拦河大坝，将回龙河拦腰斩断，所以它的水就不向下流了，现在我们这里用的电就是那个发电站提供的---”

“拦腰斩断？”这样一个血淋淋的词语让朱奇的心一阵颤抖，他紧盯着朱慎进，让后者感到了那只右眼发出的光芒如针如电，他还有一个感觉，奇爷爷那瞎掉的左眼像是复明了一般，也正在紧盯着他，让他全身不寒而栗，他浑身哆嗦一下，“是呀，因为大坝拦河，所以我们上游淹了许多庄稼，政府给了我们这里的村民丰厚赔偿，有许多人还进电站当了工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得到的胜过失去的，大家都这么说。”

朱奇沉默了，他目光久久的注视着那条变粗变老了的河流，在他小时候，他永远无法想像这样一条河会有一天停止奔流，在他看来，河流这是一个词组，是河总要流动的，这包含着一个至真朴实的道理，甚至定理，公理！而现在，这个原以为牢不可破的定理或是公理被打破了，被政府，也可以说是人类打破了，人定胜天吗？

“你们闻到了这臭味吗？”朱奇看到了安静和朱慎进的紧张，他有点歉疚，就缓和一下语气，轻声的问道，但是他心中的那份痛和那份迷茫丝毫不减。

“是有一点，”安静回答道，她小心的看着朱奇脸色，“不过，不是很明显，对吗，朱大主任？”她不易觉察的对朱慎进使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再让首长发怒。

“是有一点，”朱慎进会意，“不过，我的鼻子可比不上爷爷的嗅觉，我只闻着一丝，气若游丝，若有若无的，所以不是很清晰。”

“走吧，我们快到朱家村了吧？”朱奇说道，“我记得再经过前面那座山，就是我们朱家村的鹅公山了吧？”

“是的，是的，”朱慎进连忙点头，“爷爷记性真好，家乡变化这么大，还是记忆犹深！”

他们回到车上，这次是朱慎进当了司机，安静陪着朱奇坐在后排，有了刚才不甚愉快的一幕，安静不敢主动和朱奇说话，她想偷偷看一下朱奇表情，眼光刚瞟过去，却看到朱奇正在看她，眼光若有所思，“安静，对不起，”朱奇向她道歉，“还有慎进，刚才我对你们发火了，这是毫无道理的，你们可别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这二人连忙说道。“朱老刚才是回到家乡，情难自己而已。”安静这样说道，“再说我本是要向奇爷爷学习学习听爷爷教诲的，”朱慎进补充说道。

“我已经落后了。”朱奇摇摇头，他叹息一声，“还得多向你们请教一下了，安静，你说说看，我们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有些急于求成了。”

“这---这不大好说，而且还得分地方，不同城市不同乡村来说，”安静沉思了一下，“朱老，你是因为阔别故乡长达88年之久，而且你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国外工作，相比于国外的发展速度，我们是有些快了，但我是在国内，天天看到国家逐步发展，许多城市在日夜不停的建造高楼大厦，相比城市，我觉得农村还是发展稍慢了一些。我也不知这样说你觉得满意吗？但这是我的实话！”

“嗯，我想也是这样，”朱奇说道，“只是我想不出，这样的发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在国外？唉，我在国外那么多地方，印象倒不是完全清晰，是不是因为那只是我的一个驿站而已，我终归要回到自己家乡一样，安静，你从哪里知道我在国外许多地方工作过呢？”朱奇问道，他的目光转向车窗之外，看着外面那些因为开采矿石而露出的一大片大片的褐色的岩石来。他去过国外吗？在那另一个时间，在那另一个空间，自己从深城起飞，机窗外面一掠而过的风景，那是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旅程吗？

“从电视新闻上面，还有军报上面，”安静活跃起来，“还有好多你的专访，特别是你作为中国派出的维和部队一员，在利比亚，伊拉克，南非，坦桑尼亚等许多国家都立过战功，在那无数次的战火纷飞中，世界人民都记住了你的名字，你接受过多次联合国颁布的和平大奖，你的速度和力量，还有你超常的远见预判能力，让国际军事同行赞誉不已，称你为东方的魔幻主义战士！”

“每次一遇到有你的节目播出，”朱慎进也回过头来说道，“我们全村人都会聚集到一起，就像你们那个年代看露天电影一样，”朱奇摆摆手，叫他自己安心开车，慎进回过了头，但嘴里的话还是源源流出，“当然，这些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和你差不多同龄，他说你小时候还给他写过作文，得过奖呢！可惜后来，你又忍不住说出去了，害得我太爷爷好没面子，就把我爷爷痛打了一顿，有这事吗，奇爷爷？”

“那都是小时候胡闹的事情，”朱奇心中涌起一股温馨，“我也记不太真了！啊，蛮子洞！鹅公山到了，我们到了！”他忽然惊喜的叫了起来，那兴奋劲，就像他凭空年轻了十岁一样。

是的，汽车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朱奇透过车窗，看到了前方一座高高的山峰，一个标志性的山洞在眼前出现，那个山洞，就如一只巨大的深邃的眼睛，带着威严，带着思考，它曾好几次在朱奇的梦里或是意识里出现过，现在他和它见面了，在阳光之下，山的眼和朱奇的眼遥遥相对，朱奇觉得自己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心里一阵颤栗，幸福的颤栗，他到家了！

近乡情怯，近乡意乱，朱奇一直看着那只山的大眼，别的东西都视而不见，汽车这时好像放慢了步伐，它在鹅公山下的公路上徐徐行驶，那只大眼也越加的变得清淅起来，朱奇的心跟着颤抖起来，他看见了，更准确的说是感觉到了，这只眼中盛着的不全是威严和思考，现在距离近了，朱奇看到了这眼中的悲悯，一种巨大的悲悯！朱奇心中又惊又骇，他还想看的更仔细一细，忽然，那只大眼消失不见，汽车钻进了鹅公山山腹之中，两旁黄灯，映衬出了这隧道的幽长和清寂。

“奇爷爷，这条隧道，”朱慎进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整整挖了三年，那时我是这个工程的安检，亲眼看它是怎样一点点，一点点向前挺进，最后全程贯通的！”

我妈妈的坟茔呢？！还有那些朱氏祖先们的长眠之所呢？朱奇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他想问这个正春风得意的朱家村村委会主任，却又不敢发问了，他太怕了，自他受过子杰周闯叔他们的馈赠以来，他就再没有怕过，但现在他怕了，他害怕这个村主任说那些他不敢去想的话，如果妈妈她们的长眠之所没了，他会到哪里去寻觅他的精神寄托？他会到哪里去给她除掉坟头上的深草？并在那里躺上一阵，来和她默默说说话，交流交流？

汽车终于钻出了隧道，朱奇鼓足勇气，他朝身后的山脉望去，一滴眼泪从他的右眼滴下，那一大片坟茔还在！妈妈，你也还在！远远看去，芳草凄凄，松柏森森，朱奇的心暂时安定下来，鼻中忽地闻到一股清香，原来是安静的手绢递了过来，一根黄色的手绢，朱奇一怔，这手绢如此熟悉，再一看安静，这时的她似乎又幻化成了秀珍，是秀珍阿姨！在他送爸爸和子杰叔上船之后，因为孤独，秀珍阿姨用那黄色手绢替他擦去了眼中的泪，并将那手绢留给了他，现在它又出现在了眼前，朱奇一时心情激荡，想要去捉住秀珍的手，一下又缩了回来，“朱老，到家了，不要太过激动，那样对身体不好。”

安静的声音！朱奇沉静下来，他点点头，“慎进，那边一大堆连成片的房子，应该是厂房吧？咱们村什么时候有了厂房？是生产什么---”朱奇忽地住了口，他又嗅到了，那一股臭味，比之刚才那在公路上还要更难闻的臭味！

“不是工厂，”朱慎进笑着说道，“是有家企业在我们这里建的养猪场！这家企业是国内鼎鼎大名的‘兰氏集团’！你看到那些穿着工衣的年轻人没有？那些就是我们从外省招蓦来的工人，现在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出去打工挣钱了，别地方的人得到我们这里来干活了！哈哈，”

这个志得意满的村委会主任，没有能忍住自己的得意，终于笑了起来，笑出了声，“现在我们朱家村，终于过上了好日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