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涧
天河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屋子,立刻喊了起来,“喂——这里有人吗?”
紫英即上前制止,“不得失礼。弟子慕容紫英,有要事前来求见二位长老。”
青阳、重光二位长老先后出现在屋外,审视着紫英。
青阳皱了皱眉,口气冷淡,“是掌门夙瑶命你来的?掌门治派有方,我二人又隐退已久,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帮她,你回去吧。”
他逐客之意明显非常,紫英急忙分辩,“并非掌门,而是玄霄师叔命我们来的。”
“玄霄?!”
原本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重光忽而大惊失色,“你!刚才说的的确是玄霄?”
紫英敛衽行礼,“是,弟子不敢有所欺瞒!”
青阳犹自存疑,“你们这些后辈弟子,又如何会见到玄霄?
天河这才从后面站了出来,“是我……我们偷偷跑去禁地,然后就认识他了。”
青阳更加讶异,“天青?!你怎么……”
他心情激动之下,差点便失去冷静自持。
重光拉住青阳,“你看清楚,他并非云天青,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
重光虽如此说,视线却也在天河身上转了几转,等见到他所负的两柄剑,更变了脸色。
梦璃微微抿唇,上前道,“二位长老也认识云叔……云天青吗?”
青阳不由得哂道,“派中弟子,我们怎会不识……”
重光眉心微皱,忽而正了脸色,“闲话休提,玄霄差你们前来,必是有大事,快快说出!”
天河这才回答,“哦……玄霄他被封在冰里,现在想要出来了。”
青阳与重光对视一眼,感觉到对方的惊骇。
那冰封之法,为他们几人合力而成,为克制玄霄的阳炎之力而设,这少年话中之意……
“不过还需要三件天下最阴寒的东西帮他抑制身体阳气,他说只有长老才知道哪里能找到。”天河说到这里,满怀期待地看着二人。
“……玄霄看来如何?他竟有十足把握能破冰而出?!”重光思恃片刻,还是开口询问了。
“啊?什么如何?好好一个人,被关上那么多年,肯定很郁闷,要是我的话,一个月也受不了……”天河不满地说了几句,也没继续抱怨。
重光不理他的鸣冤,续道,“玄霄体内烈阳纵横,单靠几件寒器,怎可能压得住?”
天河抓了抓头,“他说练了一种叫作‘凝冰诀’的功夫,已经好很多了,要那三样东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凝冰诀……”重光听到这陌生的名词,不禁愣了会儿。
“嗯,凝冰诀!我也练了一点点。”天河说着,同时运起灵力,展示凝冰诀的威力。
青阳已神思不属,半晌没有接话。
重光敛起双眸,“初学凝冰诀便有此等阴寒之气,玄霄修练多年,看来的确有把握!”
说到这里,他不禁顿了顿,“……只是你不似玄霄体内烈阳纵横,修练凝冰诀竟不会觉得阴寒难耐?”
“不觉得……”天河懵懂地答道。
“嗯……”重光露出思索的神色,视线飘忽,似乎想到了什么。
青阳这才回过神来,“这委实太过惊人……以短短十九年,便能抑制体内阳气,玄霄当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叹造化弄人,当年偏偏落到被冰封的下场……”
言谈及此,他立即改口,“他个性素来孤傲,从不向人求助,今日既已相托,我和重光自当尽力帮忙。”
重光忽然插了一句,“……孤傲的,何止他一个?”
青阳脸色一白,没有辩驳,只继续说,“……这位小兄弟,你可是云天青和夙玉的儿子?”
“是啊。”天河答得迅速,自从下山来,问这问题的人已经排成队了。
“……这,或许都是天意吧……”青阳沉吟片刻,突然看向紫英,“看你背上剑匣,你可是宗炼的传人?”
紫英拱手道,“宗炼长老乃是弟子师公。”
“果然,想必你的铸剑秘术已尽得宗炼真传,假以时日,或许又是一个可以铸就羲和剑、望舒剑之人。 ”青阳这话原本是夸赞,但是提及双剑,他心中的悲痛终是压不住。
紫英若有所思地自语,“羲和、望舒……?莫非是师父曾提及的……”
青阳不愿多谈,也不接话。
重光这时却微带讥讽地说,“这少年所负的两柄剑,皆出自前代执剑长老夙红之手,若你有生之年,能铸出与玉衡相若的剑,也是资质无双了。”
“夙红……师伯?!天河的剑,竟是本门之物?!还是由夙红师伯所铸?!”紫英顿时骇然,为何先前掌门不说?心念闪过,他立刻看向天河。
天河啊了一声,一脸茫然地说,“紫英你没问过啊!你问这柄剑是谁铸的,我说是红姨。红姨是娘的师姐,娘一直让我这么叫。原来这个‘红姨’也是‘夙红’?”
紫英给噎了一下,他居然忘记了天河的老毛病。
当初应该问得更详细才是。
这时,重光拧了拧眉,“……慕容紫英,你师父是谁?”
紫英不明所以,照实回答,“家师玄霁。”
重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嘴角一勾,“……玄霄乃是玄霁师兄。你从未想过……为何宗炼让你称玄霄师叔吗?”
紫英不由得一怔。
这个问题,他往日想到,只觉得有些奇怪。
他称夙莘师叔时,便已觉不对,却无人可询,此刻重光长老忽而提出,他忍不住开始揣测……
片刻后,紫英脸色苍白,惊疑不定地抬头,“……重光长老……您的意思是……”
重光以手掩口,转过视线不答。
青阳复看了菱纱几眼,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紧接着变成凝重,随后松了口气。
他这一连串的变化让几人云里雾里。
梦璃不禁行了一礼,随后正色询问,“二位长老,看二位神色凝重,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你们听好,天下至阴至寒之物虽不多,但也不少于五件,只是踪迹难觅,能寻到三件,已属不易。我也只是听过一些传言,其中之一‘光纪寒图’曾于数百年前在海边——如今的即墨现身,而‘鲲鳞’则是北方大鱼的鳞片,那条鱼数年前曾游曳至巢湖附近,至于第三件,我却也不知是什么,只知道藏在传说中的炎帝神农洞。”
青阳平静地说,“这些地方,我们不妨过去一探。”
云天河疑惑地侧头,“我们?……可是,我答应玄霄要帮他,我想自己试试……”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旁边几人的目光……
“哼!有胆识,那便自己去吧。”重光冷笑,拂袖而去。
紫英见势不妙,上前请罪,“请二位长老见谅,天河言辞不当,但绝非拒绝长老好意……”
“……无妨,年轻人多些历练也是好事,如遇困难再来清风涧,我们必定相助。”青阳看着重光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重光所行方位,分明对着通向醉花荫的路。
这些年来,他们从未踏出清风涧,重光这一离去,不知将会起何变故。
“……慕容紫英,宗炼……可曾提过‘夙红’?”青阳收起心神,既然重光已作决定,他也无立场干涉。
紫英不敢相欺,也觉得机会难得,往日在派内,他翻遍了卷宗也找不到关于夙红的记载,此刻二位长老显然与她熟识,联系到夙红是宗炼师公的首徒,他更多了几分期冀。
“宗炼师公仙逝前,曾嘱弟子,往后若见到‘夙红’与‘玄霄’,无论他们有何吩咐,弟子不问缘由,也当达成!”
青阳身体一僵,脚下趔趄,后退了一步。
“……当年……他到底还是……若非如此,怎会如此啊!”
青阳这两句慨叹,其他人完全不明白。
青阳侧过脸,大掌拂过额前,“……他日你若见到夙红,莫称师伯了……玄霁代她收徒,你叙的……是夙红弟子的辈分。夙红当年在派内辈分甚高,前掌门弟子,独玄震、夙瑶比其长。纵她离开……宗炼终究心中有愧啊……”
紫英心中猜测得到证实,骇然之下,心中却有着一个声音肯定这个说法。如此一来,所有一切都说得通,但是……
紫英有些迟疑,“……青阳长老,这……这实在匪夷所思……夙红……她明明已叛出琼华……”
“……当年的事情……多说无益……这也不过是个妄想,若无意外……当无可能再见到她了。”青阳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说,挥手消失。
紫英愣愣地站在原地,“……夙红……师父……?”
天河低头想了片刻,忽然很高兴地说,“哎?这样算起来,红姨是紫英的师父,那不就和我们一个辈分吗?”
菱纱眼珠一转,窃笑不已,跟着凑上来,“天河,你忽然开窍了嘛!说的对啊,小紫英,这下……你可不能一直板着脸训人了!”
梦璃以袖掩口,从眉梢的弧度也可以看出来,她同样笑了。
过了会儿,梦璃忽然说,“……夙红是紫英师叔的师父,我们是不是该称呼她师叔祖?”
天河还没说完,菱纱一脸见鬼的神情看着梦璃,“梦璃,你也不要特地……”
菱纱之所以如此神情,是因为,若按照梦璃这么算,天河称呼夙红为红姨,她们便比他低了一辈!
“哈哈……这个……我不清楚……”天河茫然地看着梦璃,“这……怎么算的?”
菱纱急忙拉过天河,“你别管这个了。梦璃,不要提这个来误导他了!”
梦璃浅笑不语。
不一日的工夫,天河等人便下山去寻三寒器。
其间种种波折,自不必说。
而他们不在琼华派的时间,昆仑山上发生的异变,已渐渐明朗起来。
太一宫,地下。
重光目瞪口呆地站在地下主宫殿外,看着里面尽是红褐发黑的色泽。
“……血气……”
重光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当日的地宫,那阴暗扭曲的灵气漩涡,近乎于妖……
现今,这满殿渗满的血色,呛人的腥臭味——要多少生灵的死亡才能积淀到这般情景!
重光刚要举步,忽然眉心一皱,目中满是惊骇之色。
“……血祭夺灵……夙瑶竟做出这般举动!她竟然……”
“我竟然如何?”
重光浑身一凉,这才发觉到背后一股冰寒之气直抵在背心。。
那句问话也同样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和的情感,冷硬如冰,犹如——此刻指着重光后背的纪霜剑。
夙瑶右手轻轻向前一推,纪霜剑刺破重光的外袍,却没有继续刺入。
她的脸如被冰霜冻结过,毫无情绪波动,双眸冷清地凝视着前方。
“重光长老,你擅入太一宫,可知这是何罪?”
“……太一宫为掌门修行之所,擅自闯入,轻则罚入思返谷一月,重则剔骨上刑……”
重光昔年为威仪长老,对琼华门规最是熟悉不过,此刻听到夙瑶相询,流利的回答脱口而出,随后他神色一凝,突然冲上前几步,脱离纪霜剑的威胁,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夙瑶。
重光此时才感觉到背后已经汗湿。
十九年不见,夙瑶的功力今非昔比——只是,那霸道之处,远不合琼华心法!
他审视着夙瑶,目光落在纪霜剑上,不禁一顿。
“……纪霜……?”
夙瑶微微扬起嘴角,面容依旧那般凝滞。
“重光长老,夙瑶敬你身为前任长老,多年来不曾打扰。但你今日行径,却要作何解释?”
重光压抑着怒气,回手一指地宫,“夙瑶!我却要问你!这满地血腥,你要如何解释?!”
“……重光长老糊涂了。斩妖除魔,护佑世间,为我琼华使命。这些不过是为祸世间的妖魔,杀之有何不妥?”夙瑶放下了纪霜剑,剑尖一顿,竟在地上划出一道冰环。
重光不禁暗自心惊,右手背到身后,掌心光芒闪动,天问剑随之出现。
“……夙瑶,若确实是为祸世间的妖魔,我无话可说,但是……这里连刚出生的小妖也有吧!”
重光言语中的怒气增长,神情随之严厉起来。
若在二十年前,或许,他不觉得这有丝毫不妥。
清辉之死,孤光之离,却不由得他不思索!
就如同,夙红为厉鬼,但是,她并非一心为恶……
夙瑶察觉到灵气的变化,双眸眯起,随后瞳孔忽然扩大。
“你!你手中——是她铸的剑!”
夙瑶这句话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叱责——就像看见叛徒般的仇视。
重光不禁嗤笑,“你手中莫非不是?”
夙瑶剑尖轻颤,竟不理会重光的讥讽,身影一动,恍如消失,再出现时,剑锋已横在重光身前——被天问剑拦住。
夙瑶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地盯着天问剑。
“裁……雷……为……刃……裂……风……为……脊……”
她一字一字地念着,语速很慢,慢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同时都会喷出血来一般。
重光没有追击,反而有些愕然。
夙瑶这般神情,既有憎恨,也有厌弃,然而同时……却也有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他细细看着夙瑶,一时间摸不准夙瑶到底想做什么。
重光感觉到几丝不安,格了一下,旋即后退,步法转换,几下工夫,就躲开了夙瑶的拦截,离开地宫。
夙瑶似乎有些愣神,没有及时追上去,等她回过神来,重光已经不见。
夙瑶收起纪霜剑,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手,目露怀疑。
“……重光长老怎会识得这阵法……莫非……”她想到一个可能,立刻心下一冷,随即面若冰霜,所有的动摇全部退去,重新恢复成那似冰雕的面孔。
夙瑶缓缓地走出地宫,似自语,也似坚定自己的意志般,喃喃出声。
“……若敢阻拦……见者即杀……无论是谁……”